掌心的伤处痛痒难耐，鱼怀隐在拔掉钻入肉中的木桩根须后，又喝了几口望川酒水来稳定伤势。
在通往第六层的路上，他和良册都很谨慎，因为前方充满了不确定，而眼前却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阴阳塔内的世界向来奇怪，这一方天地时而广阔，时而窄小，人行在其中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这里时间仿佛停遏了一般，叫人丝毫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
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在心中蔓延，让鱼怀隐觉得他仿佛置身在一个上了锁的笼子里，被人丢弃在暗无天日的海底，成群的鱼虾自他的眼前游过，可他不能动也不会说话，只能任由海藻爬满全身，沉寂的令人发疯。
“这里似乎有人。”良册的声音似一束破晓的天光搅乱了一池死水，让深陷迷惘的鱼怀隐醒过神，看向站立在前方的许多人影。
两人走进那黑压压的模糊轮廓中，瞧着一个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泥人挤在一块，看在眼里很热闹，听在耳边却静悄悄。
“居然是泥像。”良册瞧清了身旁人影的面孔，便砰的一声出手打碎了一尊泥像，泥人的半截身子摔在地上碎成一堆烂泥残骸，露出藏于腹腔内的一块闪着淡淡银光的小竹牌格外引人注意。
良册用刀尖挑起长约一寸的竹牌，发现上面用朱砂刻了一些繁复精密的符文，他不懂符箓之术，反手将此物递到丑道人跟前，“前辈，可识得此物？”
“貌似是镇鬼安魂的符文，不知对活人有无害处。”鱼怀隐细细琢磨一番，他并非是画符刻咒的行家，只看懂了一半，并不能推敲出全部。
良册闻言一挑眉，将目光从道人那张横竖看着都会令人生厌的脸上移开，不禁好奇这样丑的人，怎么偏生了一双那般好看的眼睛，而拥有如此温柔清亮眸子的人，又何故是个自毁自伤的无情人。
无情的人不顾念己身，自然更不会在乎别人的性命。一瞬间，良册觉得面前的人很神秘，这完全勾起了他内心的疑问与杀意。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很奇怪？”鱼怀隐没有察觉到身后之人审视他的目光，因为自他一进入这一层阁楼，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此间的事物给吸引走了。
他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泥人的孤寂，一如寻到了同类般，这使他迫不及待地穿梭在一个个人影之中仔细地观察着塑像们面上的表情，来压抑他心中陡然升起的不祥与喜悦。
这很不对劲！鱼怀隐加快了脚步，他要找出令他既惧且喜的源头，可他就是勘不破、寻不到，而他唯一能发现的可疑之处就在于这些泥人的嘴角。
与乍见之下的平和神态不同的是，当你站在他们的面前长久地去注视其中某一个泥人时，那个泥人的嘴角就会微微翘起像是在对着你微笑。
“你是谁？”突然，鱼怀隐站定在一个看着无甚特别的泥像前，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去抚摸那泥人的脸庞，似受了蛊惑般想要去拥抱面前的塑像，像是见到了阔别许久的故人。
“糟了，这些泥像有摄魂拘魄的能力。”潜意识里，鱼怀隐已意识到了危机，他想立即停下动作，可偏偏手脚愈发地不受控制。在仅剩的一丝清明下，他转动眼珠看向自己那只触碰到泥人的手臂，竟已不见人的血肉，而是变成了泥土。
同时他觉得很累，很想好好地睡上一觉，闭上眼睛的一刹，他恍惚回到某个被他遗忘的前世。
是在何年何月发生的事，鱼怀隐记不清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那一世的名姓。
只记得，他身为左相权倾朝野的十一年，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那是摔玉闻声，掷金做石的荒唐日子，他生来富贵，哪里懂得前人写得：今我何功德，从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所以他目空一切，贪得无厌，甚至通敌叛国，临阵脱逃。
他于战场上私会敌军主帅，致使自己的国家兵败，自此被抄家灭门，沦为人人喊打的逃犯时，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浑身鲜血的出现在京都大街上。
那一日，臭名昭著的左相手握着刚刚斩杀过昔年挚友的剑，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身上的华服破旧，连鞋都丢了一只，就这么狼狈且糊涂的被一队身着禁军盔甲的士兵擒住。
尖着嗓子的内侍总管，当街宣旨，判他三千六百刀的凌迟。
法场上，他仰头看万里无云的天，想着在如此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很快就会被刀工精湛的刽子手做成一盘菜了。
当时真的很痛。
然而，当往事毫无预兆的袭来，鱼怀隐在第一时间竟没再次体会那令他不敢回想的痛苦，他只听见了一阵琉璃的叮咚脆响，那是被易荣的幻形术隐去痕迹的破执法器“雨霖铃”发出的声音。
此物曾是司命道宫开山立派、吸纳天地灵气的上古至宝，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如今它知主人被邪物迷了心智，就主动出手相帮，而且在鱼怀隐失去灵海后，最初的濒死之际，雨霖铃也曾渡过自身灵力给他，让他得以撑到黑娘的客栈前才昏倒过去。
在琉璃声中，鱼怀隐手上的泥化状态渐渐褪去，破开魔障时，他听到良册回答了他方才的疑问。
“是啊，他们好像都在哭。”良册此刻正盯着一尊泥人喃喃自语，他看到有一滴泪自泥人的眼角滑落，竟忍不住地想去擦。
“别碰！”鱼怀隐的及时提醒，让良册回过神，可即便有了反抗意识，那只伸向泥人的手还是受到泥像的吸引保持着向前探去的动作。
当机立断，良册握着破妄刀反手一挑，刀刃在他不听使唤的左胳膊上割出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涌出的刹那，身体被束缚的感觉转瞬消失。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恢复神智后，良册在一众不会动的泥像中瞥见了一个可疑的影子。因他身负贪狼前代皇室的血脉，自幼受狼神庇护，就算不动用灵力，他的夜视能力也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初入玄门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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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悲喜捏做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