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铜壶,几碗粗茶,日升日落很快就到了黄昏。
眼看城门要关了,大宝为两个歇脚的行人添了最后一碗茶。正准备收摊之际,忽见两个刀客从小路中窜出直朝他这边走来。
他招呼二人落座,可两个刀客既不喝茶也不吃点心,只顾打量着四周,一股杀气蔓延吓得大宝端着茶壶的手不停地颤抖。
二人的目光虽不在他身上,可他们手中的刀闪着寒芒,上面干涸的血迹让大宝心中一寒。
蓦地,不远处林子里的乌鸦不知被什么东西惊着,大叫着飞走,大宝偷偷地瞄了那些乌鸦一眼,总觉得不是好兆头。
“小哥,去烧壶热茶来。”其中的一个刀客吩咐着,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袒露在外的后背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是新伤,上面还结着血痂。
“客官稍等。”大宝转身走向火炉,忽听身后传来惊呼,一回头就瞧见那两个刀客杀了方才来他茶摊歇脚的行人。
此时,他二人刀上的鲜血还未擦拭干净,就商量着换上行人的衣物,免得一会儿被什么人,识破他们的伪装。
“大哥何必如此谨慎,量那孟不平有天大的本事,如今他中了毒武功已失了大半,还折了一条腿,如同丧家之犬被各方势力追杀,你我兄弟二人解决这样的货色,怎还偷偷摸摸的?”背上有刀疤的男子,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着兄长的安排。
从长相和身形上看,此二人有八分像,且都以钢刀为兵器,正是有求门排名天字号的赏金猎人,两兄弟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艺高胆大。
方才说话的是二人中的弟弟名叫步见水,这人一身的蛮力,脑筋却不太灵活。
答话的是哥哥,为人阴险歹毒,名唤步见山,“要你换你就换,啰嗦什么,那孟不平既然能在武都大会一举夺魁,又将薛七公子斩于剑下定有他的本事,从万重岭到这七星镇少说也有八百里,一路上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却都叫他给逃了,你我小心驶得万年船。”
“杀……杀人了!”大宝惊慌得不知所措却也没想着要逃,反而壮着胆子问,“二位客官何故要杀他们?”
他是很害怕却仍要问个明白,因他喜欢江湖中的故事,平日里听得更是大仁大义之戏,有情有义之词。
却忘了,在他所向往的江湖中,除了除暴安良,更有腥风血雨。
听到大宝的疑问,换好衣衫的步见水瞥了一眼拿着茶壶的青年,眼睛里满是轻蔑与不屑,他掂了掂手里的刀,笑道:“大哥,这还有一个呢。”
大宝被他的话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他盯着那柄刀想起今早出门的时候,黄历上所写的诸事不宜,恐有血光之灾,当时他只当是戏言而已。
“诶,那人生性多疑却又有个爱管闲事的毛病,把他留下对我们大有用处。”步见山拦住弟弟,想到在他的计划中要钓到孟不平这条大鱼还需要一个鱼饵,而这个看上去忠厚老实的茶摊老板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哥,你不用害怕,我们有求门的人做事有门里的规矩。”步见山将行人的包袱背在身上,把手中的长刀藏在桌下,收敛一身杀气,看起来竟颇有几分儒雅气息。
“无辜之人不杀,有用之人不杀,至于你那两个茶客,我兄弟二人也只是向他们借身衣服而已。”步见山看似平和的笑着,将一小包药粉似的东西扔到大宝的面前,道:“还要劳烦小哥,烧一壶你这里最好的茶,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落日余晖中,一个穿着一袭黑衣的跛子从远处走来,他移动的速度不快却仗在一刻也不肯停息的毅力,才走了这般远。
风不合时宜地刮着,吹起了地上的沙粒打在跛子的脸上和伤口处流出的鲜血粘连在一块,很痛,但他却无暇顾及这些。
因为跛子被人折断的右手中握着一把剑,而他完好无损的左手正抱着一个坛子。
剑客的生命在于他的剑,可现在他居然用一只残废了的手握剑,这足以说明在他心中,左手里的坛子比他的命更重要。
且跛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渗血,终有流干死去的一刻。但在此之前他要去一个地方,极目远眺城门上刻着七星镇的字样。
浮生半日闲是很好的埋骨之地,坛子里的人曾这样说过,所以他日夜兼程来到这里走向属于他的结局。
跛子常以为死亡便是他最好的归宿,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那茶摊上的憨厚青年没有叫住他的话……
“客官,天还长,炉子上的热水刚烧开,要来壶茶吗?”
大宝站在茶摊前,他看着这个可怜的跛子,实在想不明白那凶神恶煞的两兄弟要杀这样一个人,何以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留下他这个活口,在那壶烧得滚沸的茶水中下毒。
孟不平听到大宝的喊话,他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想到他的确走了很远的路,若能在死前喝杯热茶也是件极美妙的事。
茶摊上,一书生,一壮汉在高谈论阔,此间没有杀机也嗅不到一丝鲜血的味道。
只是当孟不平与大宝对视的一刻,他仍是察觉到异样,觉得这青年眼中的光亮,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
孟不平坐到桌前,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伴着旁边两个茶客的交谈声,他盯着那碗滚烫的碧汤道:“店家,在下是个外乡人有意在七星阵落脚,若是日后也做些茶摊类的小买卖,不知生意如何?”
“客官见笑了,什么生意不生意的,混口饭吃罢了,”大宝不自然地赔笑,他心不在焉地擦了擦桌子,又道:“眼下城门快关了,除了赶路的谁会来喝茶呢,不过客官您也看到了,我摊上还有人,总不能提前收了去。”
孟不平闻到缭绕在空气中的淡淡茶香,心道这茶是好茶,可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是不是加了可以要人命的东西。
茶摊老板虽健壮却气脉虚浮不像是练家子,倒是隔壁的二人就算故意隐藏气息,可一个人的举止行为想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也绝非易事。
孟不平看向步见水,瞧他将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鞋底带泥呈暗红色。
开阳国土地肥沃,泥土多为黑色,说明这二人来此之前曾到过其他地方。而他们身上穿的横丝麻是学子之乡眉州才贩卖的布匹,质地结实挺括,价格低廉,不曾作为贸易他国的货物,故而这衣服原本的主人应是廉贞国眉州人。可他们刚刚却说是从破军国边境来,要到这半日闲参加诗会,这其中诸多破绽让孟不平察觉出这二人的异样。
乔装易容空花幻月,杀人取命瞒天过海,论起这门功夫长眠于坛中的薛七才是绝世无双的人物。
他孟不平看过更高明的手段,自然会对如此拙劣的伪装嗤之以鼻,打着将计就计的算盘,孟不平端起那碗茶刚要递到嘴边,忽听大宝喝道:“客官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