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影业熬过补税带来的阵痛期,钱一诺融了几次资,一度慢悠悠操作的项目提速推进了。有几个项目是杨树在职时抓的,她回了一趟前公司。
姜妤把部门管理得很好,最近招揽了两名新人。张程程大学毕业了,仍来部门实习,姜妤想把她转为正式职工,但张程程已是众人里最有钱的一个,她做了两年多短视频,规律地、大量地输出新鲜有趣的观点和生活方式,钱找上她了。
时代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总有机灵人能成为个中受益者。张程程不过23岁的年纪,就年入上百万,享有不坐班的自由,部门的人都夸她能干。张程程自谦她只算中等水平,她认识好几个年轻的妈妈,说是全职太太,但都是一边带孩子一边自由职业,赚得比她多,做东西也比她想法灵活。
姜妤未婚,不赞成生了孩子就回归家庭,但很多女人是被迫辞职,如果父母是双职工,孩子很容易被好学校拒绝。章嘉敏说过,女儿上学填过家庭收入调查,学校连家长是否全职带孩子都要问清楚。
刘云彤结婚几年,仍不敢要孩子,当全职太太往往取决于丈夫的良心,但人心是最叵测的。姜妤说她收入比丈夫高,应该让丈夫回家带孩子,他不干就离婚,但刘云彤和丈夫感情好,为这点事离婚不至于,而且丈夫的大男子主义根深蒂固,她拧不过来,即使丈夫答应全职带孩子,恐怕经不起父母家人的压力。
姜妤说这是悖论,女人辞职带孩子,父母家人怎么就不给压力?因为社会舆论默认理应如此,男人却不甘,说明他内心认可“带孩子不是男人干的事”。
杨树拍桌叫好,她一向很烦把家人当挡箭牌的言行:家里逼我结婚啦,家里逼我回老家考公务员啦,家里逼我生二胎啦……看似无可奈何,但实质都因为自己内心也认同,否则家里逼你吃屎,你怎么不纠结?
众人热闹开聊,杨树叫了下午茶,跟大家聊得很尽兴。有时她会想,女人亏就亏在对家庭太有责任感,真让男人回家带孩子,她们不放心,不放心便只有多操心。
张程程充当了助手,把众人言论整理给编剧甘棠,《红雨》剧本大纲在观点碰撞交锋中一点一滴地完善。
快一年不见,张程程不再是白米,她仍会关注白杨的动态,但失去了从前的热情,时间精力都用在自己的事情上。她很感激杨树,若不是杨树一次次教她在追星之外拥有个人生活,教她打开心灵看世界,她可能仍是被虚假的饭圈经济驯化的一员。
杨树开心地接受了张程程的宴请,祁宁演的暴骄废太子播出几天了,两人在餐厅找了一个正对着电视的座位,谈天时随便看上几眼。
男一号接戏时是二线偶像明星,比祁宁红,但后续两个播出作品都毫无水花,人气下去了不少,今年初他恋情被娱记曝光,跟女方拥吻的照片传开后,他的粉丝大量脱粉。
等到这戏播出,祁宁比男一号受欢迎。当男一号的粉丝循例辱骂男二号抢戏,宁粉们一哄而上,恨不得对男一号连撕带咬,祁宁在粉丝群里力劝他们休战,但粉丝们杀红了眼睛,责怪祁宁太怕事,还散漫,个人工作室是草台班子,若他养了强大的公关团队,粉丝们就省力了。
宁粉都说,既然顶着粉籍,就该为尊严而战,他们让祁宁多接新戏,多往电影圈里扎,攘外的事都交给他们。
暴骄废太子一角真如当初预料的那样,让祁宁有了很大的关注度,不仅让路人们注意到他了,有几个古装言情剧项目也都找上门请他演男一号,业内人看重他的表现力。
角色红归红,但粉丝骂战总令人厌恶,有些路人对祁宁有点看法:“粉丝疯成这样,八成是正主纵容的。”
祁宁在社交网页上发言:“大家好好看剧,把热情放在观看我和剧中各位演员老师塑造的角色上,不要再对他人进行无谓的攻击。”
这话得罪了宁粉,也得罪了男一号的粉丝。祁宁既然知男一号被骂得有多惨,为何不直接向男一号致歉,含糊地用“各位演员老师”代指,什么意思啊。
不少宁粉选择脱粉,当年,《天作之合》播出时,白米嫌祁宁抢戏,追着骂了十条街,当时宁粉不强大,让祁宁受委屈,如今强大了,能向任何人宣战,他却第一个降白旗,这叫过河拆迁,寒了粉丝的心。
网络让这帮平均年龄不超过23岁的孩子们拥有“所有人都跟我趴在同一高度”的幻觉,他们不仅教育祁宁,还给经纪人柳艳和长夜影视公司发了训诫信。
训诫信弹劾长夜影视公司对祁宁采取放养措施,他一针一线都是自己挣来;弹劾柳艳尸位素餐,宠幸新人;弹劾祁宁本人性子怯懦,不愿跟同剧演员硬刚,他们列举了十条准则,恳请祁宁和他的经纪公司遵照执行。
训诫信塞满了长夜影视公司官方邮箱,祁宁突然发出了解散粉丝后援会的公告,表示他更喜欢把粉丝称为关注者,希望关注者支持他的影视作品。
宁粉们正和男一号粉丝激斗,哐当,大棒子落到自己头上。他们急怒攻心,一个接一个大粉发表声明脱粉。
张程程正刷着网页,受到惊吓,祁宁还不够红,刚演上男一号没多久,还有几个剧被积压,没能播出,如今影视寒冬,他却把粉丝得罪光了,这是昏招。
杨树挺乐呵,跟她碰碰杯,永远都会有新鲜漂亮的20来岁的男孩子出现,祁宁不发公告,那些粉丝早晚也会走,留下的都是志同道合的人,还会有更多认同他的人奔去,当他的关注者。
公告一出,坊间哗然。在不算红的明星里,祁宁做出此举,证明了他的勇气,有种。杨树边吃饭边刷网页,关注祁宁的人在增多,虽然失去了自称“宁嫂”的粉丝,损失了部分流量,但很多路人都认为这个演员有点意思。
脱粉的人哀叹自己芳心错付,诅咒祁宁再无戏约,一糊到底,杨树给祁宁发了几条信息夸他,祁宁立即打来电话:“我真烦了。”
杨树说:“好好拍电影,回头把《暗昼》补拍完。”
谢铠的鼻子修复后不如以前,但靠妆容能遮盖。姚澈原本计划等祁宁拍完电影的配角,9月下旬就和谢铠一起补拍《暗昼》,然而7月份的时候,谢铠以前录制的一档综艺节目播出,他作为舞蹈嘉宾,关注度极高,金主趁着热度,给他拿下一个大IP的男一号,饰演纨绔王爷。
谢铠从脸到气质都不像古代人,但定装照一发出,王爷身份一亮,自有粉丝夸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已进组,11月底才杀青,《暗昼》只能在12月补拍。
在柳艳的怒吼声中,祁宁滚出她的办公室,又给杨树打了一通电话。他跟柳艳谈好了,社交页面交给工作室的宣传人员打理,仅发布工作资讯,这是唐问羽教他的,她早就看清楚了,饭圈规则制约的不是粉丝,而是艺人和团队,所以她选择疏远,不再回应他们。
祁宁被唐问羽点拨,对照着分析了几个流量明星的星路,他们都是服从并利用饭圈规则的获利者,在规则内行事,获得了巨大的流量。
老演员们的社交网页很冷清,但总有戏拍,演到六十多岁,也没缺过工作邀约。有的老演员在剧组很受人尊敬,还乐于帮助后辈,祁宁跟杨树说,这才是他想走的路,他不能太贪心,既想要大量观众朋友,还想随心所欲。
杨树笑叹祁宁做得好,不去挤那条路,门庭会冷落,但也不用背上定时炸弹,该拍戏时拍戏,该享受生活就享受生活,岂不快哉。
朱青临行前,约杨树在明堂影业旁边的日本料理店吃饭。共事时,两人把这家店吃成了食堂,它门面不大,食客都是附近的上班族,认识不认识的都挤在吧台一样的长方形桌子上吃面喝汤。
杨树最喜欢店里的海鲜拌饭和拉面,大冬天几口面汤喝下去,浑身都暖洋洋。朱青喜欢溏心蛋,但杨树爱吃煎蛋,厨子把它煎得很漂亮,像一颗优美的夕阳。
这些年,杨树吃过很多次日餐,最喜欢的仍是这家,或许是跟朱青肩并肩坐在高脚凳上吃饭喝东西,是两人最亲厚的时候。
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心里很喜欢,但总不知道怎样轻松地去表达这份喜欢。天妇罗端上来,杨树夹了一只虾给朱青,朱青侧头看她,笑了。
朱青定的车票是傍晚,到达北京南站的时间还早,两人待在车里谈天,车窗外渐渐下起雨来。到最后,杨树说:“有事要说,没事有话也要说,可能你喜欢孤独,但我会担心你。”
朱青说:“不孤独,还有书,还有你。”
大件行李都寄去了苏州,寄放在物流公司仓库里,朱青划了范围,将在十天半月里,在拙政园附近找个住处。杨树帮她把旅行箱从后备箱拿下来,朱青张开双臂,主动抱了她:“好好的,等我去看你。”
杨树留在原地,注视朱青走进人潮里。初次见面,是在青芽图书公司,朱青烟不离手,黑衣仔裤,看起来清傲无比。
故交四散天涯,杨树开着朱青留给她的车,茫然向前。她不知道一年后,几年后,她将在何方,做着怎样的事情,但过往岁月里,跟朋友们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日子,在离别之际,方知多么舍不得。
偌大城市,竟像无处容身,杨树把车开回了明堂影业。《暗昼》在做后期,除了有些实在演得不行的部分,得等谢铠12月补拍,其余演员的戏份都在精剪中了。
杨树在剪辑室里看了若干场戏,祝贺祁宁演得有进步:“有几场特别好,揪心揪肺。”
钟鲁粤也夸了祁宁,有一场是协警从幼女被奸杀案的现场离开,追击凶手时,奔跑着从眼角流下的一滴泪,演得好,拍得也好,堪称名场面。不过,这不仅是祁宁个人的功劳,是成熟的工业体系赋予的,是灯光、音乐、摄影混合的产物。
钟鲁粤计划把这一幕剪进预告片,祁宁更关心谢铠:“他演得怎样?”
杨树实事求是:“导演很为他藏拙,有一些还算能看。”
祁宁这才安心,独木不成林,一个演员是成就不了一部戏的,但一个主演能毁掉一部戏。钟鲁粤已经接了新项目,虽然他对演员只有建议权,不能拍板,仍尽力推荐了祁宁演男一号,美貌在圈内不稀奇,但天赋和敬业是稀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