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说完,赵徵姜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这婢女的确没有看错,且说的也分毫不差。
看来疏忽的不只是她,还有特木尔。
长靴便于骑马,特木尔来去匆忙,在服饰的准备上大概仓促了些,却没想到被人留意,又成了对付她的一个借口。
可事到如今,她能做的只有辩驳“父亲明鉴,女儿并非针对沈姨娘,只是仅凭这个人证又怎能证实此事的真实性,这奴婢的说辞究竟是自己所想还是为人所教,恐怕沈姨娘一定知晓罢?”
这话已经很不客气了,沈氏噎了一口气,不甘地瞪了赵徵姜一眼。
她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教过这个奴婢吗?若说之前她还将信将疑,那么看赵徵姜现在这不分青红皂白怼人的样子,沈氏已经确信,赵徵姜果然已经和哪个野男人厮混在一块儿了。
赵徵姜说完,自己也有些心虚,她看向赵秉鉴,却见父亲也正看着她,眼里带着极为强烈的探究。
沈氏全程在意着赵秉鉴的态度,此刻她也注意到了赵秉鉴的的不对劲,正要再添油加醋一番,刚一开口,却被赵秉鉴打断了。
“你们都退下。”
赵秉鉴是看着赵徵姜说的,但在场众人都明白,王爷这是要和三娘子私下谈谈了。
首先离开的是一旁的孟氏,她对此事自始至终都迷迷糊糊,如今得了吩咐,自是头一个告退,其他人见王妃带头离开,也不敢在这里多停留,包括不甘的沈氏,转眼间便散了个干净。
刚刚还热闹的院子里一下子便空荡起来。
“父亲……”赵徵姜从来没这么窘迫过,她嗫嚅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但她感觉,赵秉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虽然上次赵秉鉴罚了沈氏,但他向来最重视王府的脸面与体统,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私自与男人互许终身的。
赵徵姜嘴唇轻颤,猜测着无数种可能到来的情形。
要么自己被送到偏僻的庄子独自终老,要么在王府的安排下草草和一个陌生的人成婚……
许久,出乎她的意料,赵秉鉴只是轻哼了一声,却并未大发雷霆。
“呵,现在才知道怕了?”
赵秉鉴既然这么说,便没有再继续藏着掖着的必要了,赵徵姜抬头看着他,眼神里装着掩饰不住的坚定“父亲,女儿和他的确真心相爱,请父亲成全!”
都说女儿像父亲的更多,但赵徵姜却随了她的母亲蓝氏,透过赵徵姜,赵秉鉴似乎再一次看见了蓝氏的身影。
她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特木尔今日来同我见了一面。”
赵秉鉴突然提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可赵徵姜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猜到她与特木尔之间的关系。
“女儿明白自己与特木尔之间牵扯了太多,眼下又正值动荡之际,因此不敢将儿女私情放在首位。女儿本想在所有事情解决之后再向您坦白,隐瞒父亲到如今实非本意,还望父亲成全我们!”
自赵徵姜归府,她便对府上众人采取了提防与戒备的态度,只有今日这一番话,她才终于展露了自己的真心。
此刻,若是换做府上其她娘子,赵秉鉴很清楚自己是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就连从前的赵徵姜也不例外。
他不知道一个真正的父亲此时应会有着怎样的情感,震怒?痛心?还是担忧?
赵秉鉴一向疏离自傲,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好的父亲。
其实从赵徵姜回来的那天起,他便会不时地想到,他的三女儿,已经和其他孩子不大一样了。
就算赵徵姜从未讲过,他也能够猜到,赵徵姜在北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他对特木尔还算了解,因此既然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活法,那么他就不该阻止扼杀。
这也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做的。
“你若想要嫁给特木尔,最有决定权的不是我,而是朝廷。”赵秉鉴缓缓说道。
这点就算赵秉鉴不说赵徵姜也早就知晓,以父亲这样的身份,他的任何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若是被人知晓他私自将女儿许配给异国王子,整个汝王府都会深受牵连。
“此事复杂,却不是没有解决之法,好在哈喇和大宁交好,你完全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光明正大嫁到北原。”
“和亲。”
赵徵姜轻抿嘴唇,接下了赵秉鉴的话。
赵秉鉴颔首,又道“以哈喇现在的实力,自保都尚且困难,自然是没有资格提出和亲的请求,但若是此次草原统一,大宁便不好拒绝了。”
“我们的四万精兵数量不少,但和谟的骑兵相比仍是略逊一筹,你应该知道,近些年边疆并不稳定。”
赵徵姜闻言应了一声,大宁虽仍维持着□□的尊严,但内里其实已有些空虚,加之南部蛮族和海上匪盗的不时骚扰,能拿出这些兵力已经称得上仁义。
哈喇成功从大宁借兵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四成,还要看他们自己。
军国大事忌讳赌这个字,但很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
“草原多少年没再出过霸主,哈喇若是成功翻盘,便有了和大宁平等谈判的实力。”
“女儿明白了。”赵徵姜默了片刻,郑重回道。
赵秉鉴知道赵徵姜聪慧,他自知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于是最后深深看了赵徵姜一眼,便转身离开。
“这些日子多去陪陪你娘。”
赵秉鉴的话题转变得突兀,但赵徵姜却并不意外,她这两天本也打算去拜祭母亲,而从父亲方才的这一句看来,他对母亲,好像也并非全无感情。
自从被迫离开赵徵姜的住处,沈氏越想越觉得荒唐。
赵秉鉴本就是冷漠果决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替赵徵姜遮遮掩掩?
想想这一切都是从赵徵姜回来之后发生改变的,沈氏不禁恼火,她当初怎么没有直接死在北原!
“沈氏,别再胡闹了。”
孟氏现在才慢慢回过味来,看如今这样子,王爷分明就是偏心极了赵徵姜,她们又何必和王爷争出个不痛快来。
“都是一把岁数的人,做事保留些体面,给徵芸也留条退路。”
孟氏不说还好,她一提赵徵芸,沈氏刚压下去的心火又涌了上来。
惺惺作态!
孟氏享着正室的尊荣,母家条件优越,一双儿女都有了着落,自是不必着急了。
而她不顾脸面地争到现在,不正是想要给自己的女儿挤出一条路吗?
只是终究是尊卑压了她一头,自上次被汝王责罚,沈氏已经收敛了许多,虽然心中不甘,但她还是将将忍了下去。
“王妃教训的是,妾身长记性了。”
孟氏没心情再搭理她,她抚了抚头上的发钗,转身施施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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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大宁的援军终于抵达前线,当大宁的军旗出现在众人的视线时,谟与博特格其这才知道,素来中立的大宁竟然早就暗中同哈喇搅在了一处。
恩克这几日只觉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他明白仅靠大宁的援军不足以完全击败谟,他只疑惑大宁的君臣是不是人人都吃错了药,怎么会在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的哈喇身上押宝。
原本至多在春天就能结束的战事,这下子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众人不敢招惹恩克,只是静默地在帐子外面听着他拔刀挥砍的动静。
偏偏总有人不怕死,就在大家避之不及的时候,有个不知名姓的小士兵却直直闯了进去。
见状,大家皆提起一口气,可过了许久,里面既没有传来恩克恼怒的声音,也没有见他叫人来给这小兵收尸。
如大家所猜想的,恩克见有人贸然闯进来,原本想直接砍了他,可这不怕死的人却开了口。
“将军可知,大宁为何会突然介入这场战争?”
为何?恩克作为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能分析出一二,但他却收起刀,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倒想知道,这个人冒死闯进来,究竟是想同他说什么。
见恩克稍稍冷静些许,那人胆子更大,他微微欠着身子,说道“将军许是听过军中木齐柯的名字,那日夜袭敌营,他没有按主帅的命令行动,反而去追赶一个女子。”
这女子的身份恩克已经猜了出来,他挑眉“赵徵姜?”
“正是。”那人道“将军只知她是特木尔的人,却不知那女子实则是大宁县主,汝王的嫡女!”
这属实是恩克从没想到的,他本以为赵徵姜是大宁哪个人家的婢女,却没想到她竟是赵秉鉴的女儿。
怪不得见她身娇体弱,并不像是常干粗活的。
“看来哈喇很清楚她的身份,既如此,当初就不该轻易放走她!”恩克攥紧拳头,狠狠锤了下桌子“那木齐柯岂不是也早就知晓?”
“将军英明!”小兵闻言,忙接住了他的话“他不仅知晓,还和赵徵姜打过多次交道,可明知道赵徵姜身份重要,木齐柯却并没有向您坦白。”
“小人还听说,赵徵姜十分得汝王宠爱,也许这次大宁出兵,便是她为了特木尔在汝王身边苦苦相求的结果。”
他只说到这里便不说了,剩下的全抛给了恩克自己脑补。
他的挑拨之意十分明显,话语也并不十分经得起推敲,但此刻恩克的恼怒情绪与疑心已经被挑了起来,因此没有派人继续调查,也并没有深究他的动机。
“把木齐柯传进来。”
见目的达到,那人心里喜悦,却面上不显,恭敬退了出去。
先前木齐柯和他手下的人同他多有龃龉,自己不知挨了多少打,吃了多少苦头,如今,自己也是时候把这仇报回来了。
木齐柯并不知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即将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付之东流,他本以为自己的功劳终于被上面看见,可当他满怀激动地走进营帐,一柄剑鞘却直直向他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