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赵徵姜听着窗外的风声,睡意全无,她取了外衣披在身上,静悄悄走出了门。
这阵子因为哈喇的事情,她已经多日难眠,若是再不休息,怕还没等来最后的结果,自己就已经倒下了。
站着吹了片刻凉风,散尽脑中的思绪,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应该睡下了,赵徵姜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回房。
她正要阖上门,身后却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赵徵姜本以为是野猫野狗,但想到父亲的叮嘱,她不由得警觉起来。
城中流民越来越多,虽然有专人管辖,但也难保会混入别有用心之人。
王府向来固若金汤,却不能没有防备之心。
赵徵姜提起一口气,缓缓转过身,院子还是寂静非常,没有变化。
看来是她想多了,赵徵姜收回目光,刚往屋里迈了一步,身后突然传来她等待了许久的声音。
“赵徵姜,我很想你。”
赵徵姜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但紧接着,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特木尔……”她刚转过身,便被来人紧紧揽住。
赵徵姜闭上眼,感受着男人汹涌的爱意。
“你来大宁,可是为了借兵的事情?”
赵徵姜显然比特木尔还要着急,她声音压低,说了从赵秉鉴那里探来的口风。
赵徵姜语气虽风轻云淡,但特木尔还是从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看出赵徵姜这段日子过得同样不轻松。
他叹了一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来找你,还有一件私事。”特木尔话题转换之快,让赵徵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私事,什么私事?
见赵徵姜一脸困惑,特木尔烦闷更甚,气得笑出了声。
“听说汝王府三娘子不日就要回京择婿,可有此事?”
他话音落下的一刹那,赵徵姜只觉得自己脸上蓦地烫了起来。
“父亲虽提过,但我定然是不愿的。”赵徵姜仰头看着特木尔,语气柔软的不像话。
他们心里都明白,事到如今,有些事都需要说清了。
“我说过和你在一起,便永远不会抛下你。”
只是王府这一关,似是不大好过。
父亲性情多疑,若是贸然求他,定然会让他认为自己早就和特木尔甚至哈喇勾结在一起,而先前同他说的那番话,则是她“背叛”大宁的证明。
只能再等等了。
赵徵姜只说了一句便没有再说,特木尔如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肚子的气顿时消散。
特木尔还欲说什么,忽然听到厢房传来一个女声。
“娘子还没睡么?”
赵徵姜反应快,忙示意特木尔躲到门后,自己则闪身来了廊下。
“有些口渴,下床喝些水。”
绫香出来是打算起夜的,见赵徵姜房里还亮着灯,便迷迷糊糊问了一句,听到赵徵姜回答,她没有怀疑,放心地回去睡了。
绫香回去睡得安心,却是实实在在地惊到了赵徵姜,若说刚刚她还有一点困意,那现在怕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在自己房里藏一个男人。
她轻吁一口气,抬眼便见始作俑者正含笑看着她。
“别笑了”赵徵姜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你快些走,小心再被人逮到。”
特木尔见小姑娘有些愠怒,这才正经许多。
“那我告辞了。”
才来大宁不到一天,特木尔已经深谙这里的风俗礼仪,用词也变得讲究起来。
真到又要分别的时候,赵徵姜心里又生出不舍。
“路上小心,若是还要我做什么,再来告诉我。”
她虽不愿和特木尔分开,但来日方长。
只有经受住这几次的别离,最后才能得偿所愿。
…
“你说赵徵姜房里藏了男人?”沈氏捏着茶盏,斜睨着眼,语气里带着震惊。
“回主子,千真万确,那天晚上我亲眼见到有个人影闪进了三娘子的院子,半天才出来。”
回话的婢女小心翼翼,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足以令沈氏惊愕半天。
“也不知道赵徵姜是这么多年藏得好还是去了趟北原性子野了,竟然敢往自己屋子里勾男人。”沈氏啧了两声,抬手唤了自己贴身婢女过来,吩咐道“将这人带下去好生看管,之后可是有大用呢。”
赵徵姜并不知特木尔来看她的事情已经被人知晓,翌日她仍未踏出自己院子半步,低调得像是王府里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另一边,王府书房内。
赵秉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面色微沉。
他是见过哈喇的汗王的,因此在看到来人时,联系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赵秉鉴明显猜出这个年轻人就是老汗王的儿子。
此人虽作了中原打扮,但眉眼间和中原人还是有些差别。
异族王子私自与边境将领会谈,若是被京城的陛下知晓,难保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赵秉鉴感觉自己的头又胀起来了,然而他同样对此人有所好奇,不然也不会允许他踏进王府。
“特木尔知道哈喇如今势微,不足以被大宁放在眼里,但从长远来看,贵国若想保北方一带安宁,与哈喇合作才是良策。”
特木尔最后重申了自己的来意,随后不再说话,静等赵秉鉴的回答。
其实这个道理赵秉鉴不用说也明白,更何况短短几天,如此相似的话语,他就从别人口中听了两回。
一次是眼前的特木尔,一次是他的女儿。
现今特木尔冒着风险主动来到大宁,也说明哈喇撑不了多久了。
春天马上到来,他们急需要一个答复。
赵秉鉴也觉得大宁没必要再拖,因此,他几乎是立刻就给了特木尔想要的结果。
“前几天本王给朝廷发了密件,昨日刚收到回信,王子可告诉汗王不必忧心。”
赵秉鉴倾向于扶持哈喇,那么京城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朝廷已经派出精兵四万,不日将抵达朔谷。”
虽然答案已在意料之中,但特木尔闻言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郑重地向赵秉鉴行了一礼,动作从容,丝毫不见求人的窘迫。
“大宁与汝王的恩惠,哈喇会永远铭记于心,也必当涌泉相报。”
话既然谈开,特木尔便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他急着赶回前线,又希望临走前与赵徵姜再见一面。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得了通传,此时已经急匆匆走了进来。
他直接忽略掉一旁的特木尔,小声在赵秉鉴身边说了几句话。
接着特木尔就见赵秉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他皱了下眉,又想起外人在场,于是朝特木尔道“本王后院有些事要处理,王子请便。”
特木尔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没有多想,径直离开。
“妾身知道三娘子是个敞亮人儿,也就不绕弯子了,这婢女昨儿晚上看见有个男子进了娘子的院子,娘子可知晓?”
沈氏说着,一面环视了一圈,仿佛赵徵姜的院子里此刻就藏着男人一般。
沈氏的身旁,站着一路无话但又满心气恼的孟氏。
她没想到,沈氏和赵徵姜上回斗法,自己刻意避了过去,这次竟然被卷了进来。
一大早沈氏便跑到她房里,她本想习惯性推脱,却又发觉自己拒绝不得。
听沈氏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事八成做不了假,若是自己仍推诿不来,到时候赵徵姜私会男人坐实,她身为主母,也得落个管教不严的下场。
只是若此事为假……
她一个正室天天跟着妾室胡闹,也着实上不得台面,谁都知道赵徵姜向来得老太妃疼爱,没准之后自己还得被老太妃训一顿。
孟氏感觉自己脚下如同架了团火一般,烤得她惶惶不安。
谁知这沈氏似乎唯恐天下不乱,说了一大堆,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眼下王妃也在此做着见证,三娘子可得斟酌好说辞。”
这蠢货!孟氏气结,脸色却不得不维持着端庄与体面“沈氏说得在理,徵姜也别急,好好回想回想,万一这婢女看错了呢。”
她最擅长打圆场,只要将话儿说得圆满些,最后不管理是谁的,也寻不到她的错处。
沈氏惯来看不惯她这副老好人的样子,她轻轻嗤笑了一声,却也没再计较,而是紧紧盯着赵徵姜。
可不能把真正的大鱼放跑。
赵徵姜轻蹙眉头,暗道自己百密必有一疏,竟被沈氏逮到了把柄。
好在对方只有人证,她大可以声称这是沈氏对她的诬陷。
见沈氏逼得急了,赵徵姜目光微动,她正要开口辩解,却听到院外传来不小的动静,紧接着,她的父亲,赵秉鉴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看见赵秉鉴过来,沈氏心中一喜,看来王爷对此事也十分重视,否则不可能亲自前来。
她收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态度,转而凑到赵秉鉴身边,语气柔得似乎能滴出水——
“王爷,三娘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话,妾身也实在是没办法。”
赵秉鉴淡淡看了娇滴滴的沈氏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跪着的那个婢女身上。
“是你言三娘子夜会外男?你倒是说说,可看清了那男人的相貌?”
孟氏同沈氏来诘问赵徵姜,本是确信了此事的真实性,来使它板上钉钉的,而赵秉鉴此言,却隐约有些袒护着赵徵姜的意味。
他是相信赵徵姜的。
这个认知一出来,沈氏不由有些腿软,王爷当真宠爱赵徵姜到如此程度么?
整个王府都是赵秉鉴做主,只要他想,便是黑的也可以说成白的。
想明白这点,沈氏顿感无趣,她恹恹地看向那个婢女“王爷问你你便回答,可看清了那男人的模样?”
她原本不再抱什么希望,只是婢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微微扬了下眉。
“回王爷,事关三娘子清白,若是没有看清,奴婢也万不敢凭空捏造此事,奴婢那时提着一盏小灯,自然是看清楚了。”那婢女连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振振有词道“那个男人身量修长,穿一身竹青色麻衣,脚上却是一双毛靴,这点奴婢印象深刻,是以绝对不会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