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木尔只是转了一下头，就看见箭矢一齐朝着赵徵姜所在的方向射过去。
丛林掩映间，他还是能清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不断穿梭、奔跑。
特木尔两眼发红，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极端愤怒时的表现。
他本想过去与她汇合，但自己这里也是自顾不暇，他一面躲避着身后的箭矢，一面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另一边，十数名弓箭手已经被赵徵姜远远甩下，而她身上竟毫发未损。
赵徵姜不断念着菩萨保佑，憋住了快要流下的眼泪。
她知道，现在还不算是劫后余生，更大的困难还在后面。
她与特木尔都走出了密林，脚下的路虽然平坦许多，但没了树木的遮掩，在弓箭手面前，两人便成了活靶子。
天边已然现出一丝曙光，林子里的山火在这道光芒的照耀下反而微不足道起来，而特木尔与赵徵姜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无数次想要靠近彼此，却又怕放大目标，被弓箭射中，因此也只能时不时互相一眼，确认对方安全。
恩克现在终于看清楚，那个主动引开追兵的人，竟是那个赵徵姜。
把她绑来时，他看出，这就是个毫无威胁的弱女子，力气甚至比不上草原的那些妇女。
可就是这么一个弱女子，现在竟也远远甩开了握着砍刀的追兵。
这在恩克看来十分可笑。
他看着那两个不断移动的身影，嘲笑他们愚蠢。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箭矢？
突然，他存了些逗弄的心思，命弓箭手等下再放箭。
狂奔着的特木尔感觉到敌人暂时缓和的动静，心里虽奇怪，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听到远处有声音。”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赵徵姜虽距他有段距离，但也听得清清楚楚。
是援军来了吗？
赵徵姜从未如此不要命地跑过，她现在正是肚疼难忍，听了这话后，竟然恢复了几分力气。
像是为了印证特木尔的话一般，他刚说完没多久，远处的地平线上露出了一道长长的黑线。
特木尔视力极好，看见那面黑色旗帜，他明白，援军果真到了。
现在虽不知领兵前来的是谁，但听着马蹄跺在地上的动静，他知道人数必定不少。
这边追着特木尔的几个步兵还欲上前，突然动作凝滞，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恩克见状皱了下眉，而另一头负责侦察的几个人像是明白他的疑问一般，争先恐后道：“将军，大事不妙，哈喇的大部队到了！”
这下恩克才明白过来，特木尔想必一直在拖着自己，好等待援军的到来。
而特木尔要救的那个女人此刻还在他身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女人去而复返，想着仅凭她来救特木尔，竟然还让一匹马通风报信。
半晌，恩克才缓缓露出一个冷笑。
这两人不愧是一对，都这么……大胆。
他站在熊熊火光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平原上的动向，眼神阴鸷。
他此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阿布其那个老糊涂，已然对自己有了提防之心，若是一败再败，别说他还能不能继续领兵，是否还能保住性命也是个未知。
所以，不能再等了！
恩克抽出腰侧的长剑，指向天空，面色阴沉。
“听本将军命令，杀！”
得到号令的一众将士瞬间沸腾起来，叫喊着冲向了哈喇的士兵。
现在，特木尔和赵徵姜仿佛成了夹心饼干中的夹心，似乎前后都没有一条合适的道路。
赵徵姜已经和特木尔汇集到了一处，虽是自从来到北原她也见识了不少新事物，可这么直观地看两军交战，她还是第一次。
更何况她还是这里面的主角之一。
刹那间，赵徵姜脸色蓦然白了下来，听着身前身后愈发激烈的喊声，她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要耗尽了，两条腿也像绑了两块石头，再也迈不得。
特木尔自是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异动，他搀起赵徵姜，眼见着哈喇这边迎面有一个熟悉的影子，他心里一喜，脚上发力，顺势带着赵徵姜跃了上去。
这影子正是乌乐，它自与赵徵姜分开，便凭着记忆一路寻到了哈喇的军营，乌达木被帐外它的嘶鸣声惊到，这才意识到特木尔可能出事了。
随后便是集结点兵，浩浩荡荡的大军在乌乐的带领下一路走来，速度倒是不快也不慢。
生生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老马识途。
赵徵姜被特木尔抱在怀中，同哈喇大军一起，正面对上了谟的军队。
“我悔不该刚刚拦着他们放箭。”
见此情形，恩克心知他已经放虎归山，正是自己的轻敌与傲慢，才在方才放走了他的劲敌。
因着特木尔他们还在最前面，加之一男一女共乘马匹实在太显眼，很快，他们就被当成了活靶子，吸引了众多火力。
其中一个人的长枪已经伸到了离赵徵姜鼻尖不远的位置，感觉到怀中的人一下子僵硬起来，特木尔抬手抓住那柄长枪，右手摸向赵徵姜的腰间。
后面跟上来的士兵有的看见了这一幕，心中直呐喊，特木尔还在打仗呢，搂着个姑娘也就罢了，怎的还动手动脚起来了？
不过很快，他们便发现自己想错了，特木尔从那女子腰侧摸出来把匕首，随后直接飞进了那个士兵的胸口。
动作迅猛，让人来不及反应。
听着前面好像没动静了，赵徵姜这才堪堪睁开眼——
那人已经倒在马下，而在前方，还有更多的士兵朝着这边涌来。
明明刚刚很危险，赵徵姜却还是忍不住分心回想了一遍，脸上带着些薄红。
特木尔方才取匕首时，还不忘在她耳边说了句“闭眼”。
男人喷薄的气息就这样包裹住了她，直到现在，她的耳朵和腰间痒酥酥的，还有些发麻。
…
手中有了趁手的兵器，特木尔在战场上便更是如鱼得水。
他和他最默契的坐骑一起，如往常那般，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乌达木此番带来的人并不少，他又是亲自上场，打得本就没有什么准备的谟军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散溃的士兵，恩克的心情简直要落到谷底。
自己花了这么长时间与精力掳来一个女人，不仅没有威胁到特木尔，自己这边还损失惨重。
他没料到乌达木竟会带兵前来，因此自己这边并未带多少人，现在反倒是节节败退。
听着前方不断传来的战况，恩克脸上现出明显的焦躁之色。
“拿弓来。”他吩咐左右道。
作为谟的大将，他自然是有些实力的。
取过递上来的弓箭，恩克缓缓开弓，对准了还在厮杀的特木尔。
他这里站得隐蔽，因此特木尔乃至整个哈喇的人并未留意到他。
倒是赵徵姜，她不能杀敌，因此注意力便集中在前方，一刻不敢放松。
眼前血腥的场面，她终生难忘。
怕吗？当然怕，但是现在，她正在迫使自己正视这一切，克服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
所以箭矢射来的那一刻，赵徵姜是最先注意到的。
“特木尔！”她瞪大双眼，下意识要为他挡下这一箭。
只是这一次，恩克是铁了心要杀特木尔，因此直接冲着特木尔的身侧而来。
赵徵姜只觉自己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闷哼，随即她感觉自己后背一沉。
特木尔不用看就知道那箭落在了自己的右肩处，伤得还不轻。
见特木尔受伤，他身后的那些士兵迅速冲上前，讲他包围起来，护着他撤到了后方。
见此，恩克眼中终于现出喜悦之色——
“特木尔中箭了！”
他正欲鼓舞士气继续作战，谁知不一会便来了一个浑身伤痕的士兵。
这人面容悲戚，见到恩克便道“将军，不好了，有一队人马正朝着咱们的军营前进，马上便到了！”
“你说什么？”恩克只觉脑中一阵轰鸣。
他没料到赵徵姜去而复返寻找特木尔，没料到乌达木会带人前来支援也便罢了，怎的哈喇还留着这么一手！
所幸军营里留下的都是主力，博特格其的人也在那里守着，倒是不担心会有多少损失。
恩克定定神，他险些忘记自己布置这么多的目的是什么了，如今特木尔中箭生命垂危，虽然中间的过程并不顺利，不过好在这次赢的还是他。
恩克深深看了眼前方，终于下了最后一道指令。
“收兵。”
见敌军撤了，乌达木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听着士兵的通报，他才意识到特木尔情况不妙。
乌达木的汉话并不标准，但连比划带猜，赵徵姜也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他想把特木尔从这匹马上扶下来，换别人送特木尔回到军营。
赵徵姜正要帮着搀扶特木尔，在场众人却听见了特木尔微弱但坚定的声音。
”让赵徵姜带我回去。“
乌达木愣了一下，似要再劝，但看着他不容置喙的表情，最终还是沉默了。
也罢，特木尔现在的状态并不算好，若是再折腾他上下马，怕是又要有危险。
因此，乌达木面对赵徵姜拱了拱手，示意她一路上看护好特木尔。
之前在哈喇，特木尔是教过赵徵姜如何骑马的，可现在攥着那根缰绳，赵徵姜的心里却还是万分沉重。
“特木尔，你别睡。”感受着后背越发沉重的重量，赵徵姜心里一阵恐慌。
按理说，那支箭未伤及要害之处，是不可能让特木尔成了现在这样的……
她来不及细想，但她知道，若是特木尔现在睡着，怕是就起不来了。
好在听见她的喊声，特木尔迅速有了回应。
“好，我不睡。”轻柔的声音落在赵徵姜耳畔，带着些无力与虚弱。
特木尔承诺自己不睡，反倒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不停和赵徵姜说着话。
直到最后，赵徵姜再也忍不住，轻轻嘘了声。
身后很快就安静了，正当赵徵姜还感到有些愧疚之时，特木尔突然说道“赵徵姜，这场仗打完，你就嫁给我。”
不是恳求她继续留在北原，不是问句，而是十足的肯定。
此时乌乐正跨过一处陡坡，颠得赵徵姜心里一颤。
放在先前，关于赵徵姜以后去向的问题，向来是两个人心中的无法言语。
等了半天，没听到答复，特木尔倒也并不意外，反而轻轻勾了下嘴角。
他虽然一直不希望赵徵姜离开，可他明白，若是赵徵姜执意要走，他丝毫也挽留不住。
终究还是自己鲁莽了。
他正要说些别的将这话题扯过去，前面的人竟然开了口。
“我答应你，等到回去，我们就成亲。”
声音虽然比特木尔的还要弱上几分，但他此时的心里正在渐渐被一种充实的感觉填满。
不管是赵徵姜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安慰他，还是认真地在给自己答复，他都已经无憾。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特木尔这才安心地阖了阖眼，他只觉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自是没有听到前面人的轻轻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