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待两个人终于到达军营,已经是临近正午时分。

等到特木尔躺在榻上,赵徵姜这才看清他的状况。

男人双眼紧闭,薄唇微抿,脸色已经有些苍白,明眼人只一看便知道他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偏偏特木尔还是一声不吭。

赵徵姜看见随行的军医仿佛看到了救星,她眼睛一亮,忙道“请您快来看看特木尔现在如何了?”

她心思急切,奈何这个军医并不懂她在说什么,而他的北原话口音浓重,使得二人陷入了语言不通的尴尬处境当中。

赵徵姜眼神蓦地一暗,她低下头,抿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好随行而来的小士兵机灵,主动担起了翻译的职责。

“他的意思是,特木尔中的那支箭上有毒,加之特木尔近日过于疲累,底子虚弱,情况不太好。”

赵徵姜猛的抬头,眼中盛满了急切“这毒可有法子解?”

“自然是有的”那军医点点头,倒也不慌不忙,拿起药箱就要为他医治。

帐子狭小,见其他人在内忙忙碌碌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赵徵姜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多余,可能还会添乱,于是自觉地退了出去。

她出去的时候,刚好迎面碰上了乌达木,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之后果断地进了帐子。

乌达木只是进去简单问了下情况,待他皱着眉从里面出来时,发现那个女人站在不远的一棵树下,一动不动。

他皱着的眉拧得更紧了些。

早年征战四方,乌达木学会了不少种语言,见此情景,他径直朝着那棵树下走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那个女人谈一谈。

二人虽同在北原,但却从未见过,是以乌达木一直听旁的士兵打趣特木尔找了个中原的娇弱姑娘,却从不知道这朵娇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如今一看,确实貌美。

“你可知道特木尔现在如何了?”他问。

眼前的这个女子愣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

“之前我是一直不同意特木尔去救人的,没想到他还是把人救了回来”乌达木停顿片刻,突然叹了一声“特木尔身为主帅,身为日后最有可能成为大汗的王子,他身上挑着的担子,从来不比其他任何一个人轻。”

“虽然你们大宁一直自诩为中原正统,但对于我们来说,你在北原的这片土地上,却也是一个外邦人。”

“只是我们草原上的人一向热情好客,对你也从不排斥。现在,既然你选择与特木尔在一起,也就真正成为了哈喇的一份子,以后就该和他并肩同行,他身上的担子,日后需要你们一起承担。“

“不要让特木尔失望。”

说到最后,乌达木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还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转身离开。

看着乌达木的背影,本就心绪不宁的赵徵姜很快又陷入到了另一种焦虑当中。

从小浸淫在王府后宅,见惯了许多事情的赵徵姜还在琢磨着他刚刚的那些话。

敲打?警告?还是给她的提示?

自从来到北原,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费心思揣度别人话语里的意思了。

突然,回来时特木尔的那句话又闪过她的脑海——

“等到这场仗打完,你就嫁给我。”

先前她只觉得心狠狠揪了一下,并不舒服,等到现在回想起来,她竟从中听出了丝特木尔的小心翼翼和不确定。

其实,特木尔是希望自己留在北原的,但他又明白自己对家的眷恋与不舍,他知道自己还在犹豫。

直到现在,赵徵姜终于逼迫着自己正视起二人的未来。

当初来到北原,本是迫不得已,但转眼这么长时间,她竟然习惯起这里的生活。

若是有朝一日离开了,她也会很想念北原吧。

从小到大的记忆一起浮现出来,汇集成一幅幅图画。

画面里,大多时候她仍是神色淡淡,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

母亲的关怀、父亲的宠爱,对她而言,好像从来只是身外之物。

可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份满不在乎的背后,是她一直以来的可盼而不可求。

回忆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赵徵姜的呼吸急促起来,此刻,她的大脑几近一片空白,只余下一句当日弘智法师的批语:北出玄鸟,因变而变。

她其实是从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谶言的,她的母亲找人算出一次又一次富贵的命格,最终还是死在了后院,那个雪夜的傍晚。

赵徵姜的手下意识摸到了那块被她随身携带着的刻着“姜”字的玉佩,坚硬的有些硌手。

半晌,她才缓过神来,眼睛正好瞟到了象征着哈喇的那块旗帜,黑色的旗子厚重而又深沉,正迎着风猎猎招展。

“我明白了。”良久,赵徵姜微微叹气,再次看向特木尔所在的帐子,神色是未尝有过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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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木尔此番中毒情况凶险,昏睡了整整两日才悠悠转醒。

甫一睁眼,一张挂着泪痕的脸便出现在他面前。

他愣了一瞬,随即勾出一抹笑——

“我这不是好好的,怎么还哭呢?”

刚刚醒来,他的嗓音还略带沙哑,在整个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动听。

身前的姑娘并未说话,反而难得主动地凑上前,将他紧紧环住。

特木尔意外地挑了下眉,之后反客为主,反手将赵徵姜的脑袋扣在自己胸前,使得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他怎么感觉,这一觉醒来,赵徵姜比往常更粘人了些?

特木尔中的毒毒性猛烈,还需几日才能彻底将余毒清理出来。

乌达木和几个军医这两天禁止特木尔剧烈活动,偏偏特木尔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总是拉着赵徵姜往训练场跑。

训练场上也基本都是一群和特木尔年纪相仿的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每每看见特木尔牵着赵徵姜的手到处逛,便齐声起哄。

赵徵姜一边担心误了他们训练,一边有些害羞,偏生特木尔每次听见起哄声,握着她的手便更紧了些。

就像故意给他们看似的。

“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跟我比试时从来没赢过。”见赵徵姜的目光总是凝在训练场上的士兵身上,特木尔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着赵徵姜来这里?

“嗯”赵徵姜配合地点点头,说了句“厉害。”

特木尔心里气结,他本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可现在却忍不住想要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好好展示一番。

如此想着,他正打算违背乌达木他们的叮嘱去找对方“练练身手”,却被回过神来的赵徵姜拦下了。

“我刚刚没看他们,是在想事情。”她抿抿嘴角,歉意地笑了笑。

特木尔早发现赵徵姜这两天不正常,他猜测了片刻,终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想什么?”

赵徵姜看了他一眼,随后快速垂下眸子“你还记得回来时同我说的话么?”

特木尔那日同赵徵姜说过不少,但他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说的是哪一句了。

原本晴朗的心情一点点沉下去,特木尔慢慢攥紧拳头,眼底晦暗不明。

看来赵徵姜那日果真是看在自己伤重的份上才应下来的,权当作是对自己的一点安慰。

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愤怒更多还是难过更多,可他现在还攥着赵徵姜柔软温暖的手,舍不得放开。

他怕自己这一放,便再也抓不住了。

赵徵姜不明白特木尔心中的纠结,只觉他的情绪突然起伏起来。

“你怎么了?”她抽出手拽了下他的袖子,殊不知这个举动对于特木尔来说又是一个打击。

“这两天,我终于给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做了了断”她重新抓住特木尔的手,认真说道“回到哈喇,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还要学习北原话,这样以后在这里生活下去,就不用担心语言不通了。”

她说的简短,特木尔听到的信息则更加简短。

成亲,以后,在这里生活。

她不走了,还会和自己一直生活在北原。

看着赵徵姜亮晶晶的眸子,特木尔开始笑话自己刚才的那些小心思。

他一瞬间失言,只能郑重说道“谢谢你,赵徵姜。”

赵徵姜闻言莞尔,特木尔谢她在家乡亲人与他之间选择了他,他以为自己是在二者之间做出了选择,可她却明白,这是她真正的心之所向。

是他带自己来到北原,收留了她,是他一次次舍身相救,是他带自己见识到了那样多美好而又不同的异域风光,也是他给了自己一个更加完整的人生。

想起特木尔刚刚的别扭,赵徵姜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许。

从前她一直觉得特木尔像一只草原上真正的狼王,可刚刚他那个样子,倒是像极了父亲买的一条狼犬。

那犬寻常看似威猛,但受了委屈便将头一埋,呜呜咽咽,看着好不可怜。

“笑什么。”特木尔轻轻捏了下她的脸,这才让赵徵姜收起了笑。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把他比作了犬,指不定回头他该怎么欺负自己呢。

她摇摇头,不肯回答。

赵徵姜不说,特木尔便也没继续往下问,只是看着面前生动而又笑意盈盈的姑娘,他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索性俯下身子,光明正大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远处有眼尖的看到又开始起哄,赵徵姜脸色更红,想要推开特木尔,却被他抱得更紧。

她心里暗自腹诽,平时看着他还是个正人君子,怎么今天就跟个泼皮无赖似的。

放在之前,她和男子接触还得隔着好些距离,思及此,赵徵姜有些认命地闭了眼,任由特木尔抱着。

谁让自己就喜欢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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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还有人也在看着他们。

看着那一对璧人,都拉克眼睛微眯,负手而立。

那日去营救特木尔,乌达木让自己带人马赶往敌营,自己则正面迎击恩克。

有人说乌达木是好心,让自己领了一份战功的同时还能极大减少自己的损失,可他却并不这么觉得。

他本就看特木尔不顺眼,平素里乌达木和特木尔沆瀣一气,谁人不知自己又和特木尔不对付?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乌达木对自己好,而是他时刻提防着自己,生怕他为了一己私仇贻误了救特木尔的时机!

更何况自来到前线,他干的都是一些斥候才做的小事,如此下去,特木尔的战功越来越多,威望越来越高,而他终究会在和特木尔的比较中输得一塌糊涂!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却还是得不到父汗和众将领的认可,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被收养的孩子吗?

都拉克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涛汹涌。

他收回目光阴冷一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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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北
连载中如梦兰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