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木尔没有正面猛攻或是从旁夹击,而是看上了他们的粮草。
眼下枯草遍布,正是容易引火的时节,特木尔看准押送粮草的车辆,只一个火把,便点燃了一串马车。
有了这样猝不及防的一出,即使他们的人数是特木尔这边的两倍,却还是显得手忙脚乱。
博特格其和谟没想到真的有人敢来偷袭,还烧了他们的粮草,当这个消息传到穆送耳边时,他只觉得整个头似乎要炸开。
“一定是特木尔,他狡诈如此,这也绝对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撤兵。”若说之前他还坚持一战,那么现在穆送则是不再坚持,选择了撤退。
即使会影响士气,但也绝不能任由对面继续消耗了。
“撤兵的事,我们不告诉恩克将军吗?”
“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管别人做什么!”穆送握紧了腰边的剑,神色不佳。
现在他们不仅等不到增援,反而还要去帮他们,路上没准还会遇到袭击。
特木尔这一方法,老实说并不新奇,但放在双方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却的确出人意料。
没有人知道对方下一步还要做什么,这也是打仗时最忌讳的一件事情。
“他这一步,可真是妙棋啊。”都拉克收到捷报,脸色阴晴不定,看得一旁的吉日木图暗暗捏了把汗。
战场上,最忌将帅互相猜忌,如今看着都拉克明显与特木尔不对付的样子,他怎么能不担心。
只是想劝说的话还是没有开口,都拉克性情急躁,自己说出去他可能不仅不会听,还会斥责自己。
“粮草都被烧了!”穆送看着眼前的情景,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这一烧不要紧,恐怕下一战就要延期了。
秋天的草原上,一切都耽误不得,到了冰雪封天的严冬,他们也未必有那个时间继续耗着。
哈喇不惜代价地冒险与他们打仗,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恼怒归恼怒,穆送却不再将精力过多浪费在这上面。
他们之所以敢在这种时候开战,有一张最重要的底牌——
谟的粮草供给。
谟人以半农半牧为生,近年谟的小麦与大豆产量颇丰,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军队充足的食物来源。
放眼整个草原,秋冬时节,在连博特格其和哈喇这样的大部落还都要为寻找适宜的定居点而四处搬迁的时候,就只有谟可以安心度过整个冬天。
哈喇这边,已经开始了夜晚的庆功宴。
乌达木也带着剩下的军队赶到了这里,他现在被任命为主帅,因此对特木尔与都拉克二人也有指挥权。
“此次大捷,理应庆祝,只是我们万万不能得意忘形,后面的仗,只会越来越难打。”
与特木尔他们不同,乌达木身经百战,久战沙场,是名副其实的老将,威信颇高,他这一番话,自然让特木尔与都拉克连连点头称是。
都拉克看着主座的乌达木,心里一阵计较。
乌达木是父汗身边最得力之人,若有他的支持,自己顺利登上汗位,便可以称得上板上钉钉。
他站起来,主动敬了乌达木一杯,说道“将军,我已经派人去和查干接洽,就看他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了。”
查干最看中实力,如今哈喇首战即告捷,查干没有理由不答应哈喇的结盟要求。
乌达木闻言颔首,算是对都拉克的肯定“查干是一枚关键的棋子,我们不是要争取他,而是必须让他与我们结盟。”
特木尔听着众人推杯换盏的声音,作为主角之一的他,倒是没有过多的兴致参与,而是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头顶的月亮。
还有一牙便成了满月,可惜自己年底都未必回得去了。
也不知赵徵姜,现在又如何了。
潮水般的思念直到现在才悉数涌出,将特木尔包裹住,令他有些窒息。
这是他从前孤身在外也未有过的感觉,不过这样有人可以记挂的日子,很好。
*
自从上次首战告捷,博特格其与谟倒是没有再有太大的动作,大概是在等待新的一批粮草。
与此同时,哈喇这里也传来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查干经过再三考虑,加入了哈喇这边的阵营,坏消息是,特木尔他们得知了一个对自身十分不利的情报。
乌达木看着眼前的情报,皱着眉连连叹气“怪不得谟敢在这种时候开战,他们既然有充足的粮草,就不怕和我们继续拖着。”
特木尔静静站在一旁,目光深邃。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父汗希望北原统一的原因。
只有统一,才能有强大的力量推动北原从游牧生活进入农耕社会。
就可以如同谟一样,哪怕只是半农半牧,依然可以保障子民四季衣食无忧。
至少在现在的哈喇,没有多少人家里种植小麦,更多的是豢养一批牛羊,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日子。
生活过得传统而单一,但是随处充满着不确定。
饥饿的狼群、漫天的黄沙、飘扬的大雪,还有随时爆发的瘟疫……
父汗在他们幼时就请师傅传授中原的文化,他虽然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却对中原人的生活方式很是欣赏。
“特木尔,都拉克。”乌达木缓缓抬头,下达了命令。
“情报显示谟的粮草会途径风沙谷和海穆尔两地,你们两个分头行动,截击运粮车队。”
乌达木猜测,谟很可能将粮草分成两部分运送,所以只要特木尔与都拉克有一边成功,就算是胜利。
“我已经命人从大宁和西域胡商那里去四处收购菜籽”乌达木靠在椅子上,面上尽是无奈“凡事两手准备,中原的战争几乎都讲究屯粮,我们如今也只能依样尝试了。”
他从小便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放过马牧过羊,但对于这些东西可谓是一窍不通。
不只是他,整个哈喇的军队里,包括特木尔,也没有几个是懂农耕的,所以搜寻来的那些菜籽到底能不能种成,也是一个未知数。
目前最近的希望,只有在截击粮草这一条路上了。
虽说兵分两路,可对于谟来说,想要抵达前线,能够短时间内顺利通过的也只有这两条。
风沙谷和海穆尔,一个在博特格其,一个在谟境内,距离查干都不算很远,是极为偏僻之处,特木尔和都拉克各自领兵,悄悄埋伏在路上。
风沙谷地如其名,一年四季风沙大作,地形狭窄,极其难行,但都拉克却果断选了这个地方。
他有着自己的理由,博特格其的主力现在几乎都在外征战,守备较为空虚,若是发生冲突,逃脱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这里这么多马车,我们重点是哪一部分?”
都拉克没有回复手下的询问,而是紧紧拧着眉。
他没想到的是,谟人动的心思并不少,总共几百个人,押运着上百辆马车,上面都盖着厚厚一层布,看着满满当当,让人心生疑窦。
“乌达木将军说谟人很可能将粮草分成了两批,那这些马车里,很可能并非全是粮草。”
接下来大概全凭运气,都拉克小声分析“你们和我去截最后的几辆,不要硬拼,打不过就撤。”
他带的兵力其实可以拦住一小半,但为求谨慎,都拉克还是选择了放弃。
在他看来,只要能截住几辆,那么这次出来就不亏,这也是包括乌达木在内很多人的想法。
最不济另一边还有特木尔。
等到目标终于近在眼前,都拉克率人从密林里冲出来,直奔目标而去。
令他费解的是,谟人大概想尽早到达前线,只简单抵抗了几下,便舍弃马车匆匆逃离。
待都拉克怀着忐忑小心掀开盖着的油布,脸上才慢慢现出笑意。
五六辆马车上,都是摞成堆的粮草,不容有假。
他刚才确是想多了,都拉克满意地看着此次的成果,挥了挥手“可以回去交差了。”
同都拉克一样,特木尔在另一边也等到了相同的结果。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看了看头顶阴沉的天空,终于发出了命令。
与都拉克不同的是,他带领的成格尔部的士兵,均以精湛的骑射著称,来去灵活,也正是如此,他有把握截下谟一半粮草。
就算抢不到自己手上,至少也能给他们又一次打击。
与特木尔料想的一样,自己遇到的抵抗十分强烈,明明情况正常,他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麻利的士兵已经来到了马车旁边,在他掀开油布的一刹那,特木尔刚好转身,看见了上面装载着的一捆捆木材。
“有诈,赶快撤!”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伴随着刚刚落下的话音,紧随其来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恩克远远看着这边火势最大的方向,顿时感到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上次特木尔用这种方式让他们栽了一个跟头,这次无论如何,谟也会用相同的方法讨回来。
大火将特木尔他们来时的路封住,无法再原路返回离开,特木尔无法,只能带人从另一侧的小道抄过去。
这次是他失策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谟人竟然胆大到这种地步,甚至有了一些赌的意味。
谟没有将粮草分开运送,而是只选择了其中一条路。
不出意外的话,那么都拉克选择的,便是谟因为运粮草而同样踏上的那条路。
特木尔坐在狂奔的马上,心里隐隐发闷。
说没有懊恼是假的,只是战场本就没有常胜将军,事已至此,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想出应对之策。
以都拉克的性子,他大概是见好就收,不敢冒险,那么截到的粮草想必也不会很多。
等等,粮草……
他的一时激愤就像遇上了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霎时熄灭,甚至浇得他有些后背发凉。
也许,今天这笔买卖,无论怎么做,谟都不算亏。
那么谟到底还囤着多少东西?
特木尔头一回发现,自己低估了农耕的力量。
这种环境下的战争对双方而言,与其称之为博弈,倒不如说是一场赌注。
只是相比于谟,他们每一次应对的背后,都有可能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