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木尔本担心有诈,放在腰间弯刀上的手紧了紧,直到看清来人是额日敦汗身边的侍从,才终于从戒备中松懈下来。
一路上只有他和岱钦两人,心里沉甸甸的装着事,还要时刻提防着敌人的偷袭,就算是之前几次深入谟打探时他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紧张。
额日敦是个聪明人,看来他也预料到哈喇来跟他借兵之事,这让特木尔心中的压力减轻不少。
虽说成格尔与哈喇交好,但他来时还是反复准备着说辞,生怕额日敦不肯松口借兵。
成格尔是个小部落,相比于还有一个固定城池的哈喇来说,成格尔的族人则是完全过着游牧的生活,受限于人口和经济,地盘也相对小了很多。
特木尔沿路看着穷苦的牧民,心里很是复杂。
依现在的形势,成格尔早晚会卷入到这场战争里,受害最深的还是这些普通百姓,出财出力,有的还要承受着丧亲之痛。
尤其是成格尔一直陷在贫穷中,也不知战争结束之后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可如果直接向敌人妥协,真的等到博特格其和谟掌控了整片草原,成格尔怕是过得比现在还苦。
“你可以进去了。”侍卫的通报打断了他四处观察的目光。
特木尔朝他点点头,放下思绪,走进额日敦的汗帐。
“特木尔见过大汗。”
“事情紧急,不必如此多礼”额日敦从座位走下来,亲自扶起特木尔“我还需和你商量之后的准备。”
论起来,额日敦和特木尔也有一层亲戚关系,布赫的妹妹曾是额日敦的第一个可敦,只不过因为她的逝世,这层亲戚关系便也就可有可无起来。
特木尔感念额日敦仍对他如此亲厚,纵使已经很长时间未见,心里又多了几分亲近。
他从怀中掏出布赫给的令牌,拱手道“不瞒大汗,特木尔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和您借兵,且时间紧急,明天就要到查干。”
额日敦抚了抚胡子,忽然笑了两声“我猜,你从我这里要的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吧。”
特木尔沉默不语,算是回答了额日敦。
成格尔的军事实力并不雄厚,但若是增加几分获胜的把握,他只能把额日敦所有的兵借走。
可即使是他,又怎么好开这个口呢。
但凡两个部落关系平平,只怕自己一提出这个要求,就要被人赶走了。
良久,额日敦叹了口气“你这小子,都到现在了,竟然当起哑巴来。”
特木尔攥紧了拳,终于开始直视起这个老人“大汗……”
额日敦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言。
他们成格尔本就没有出色的将领,将这些兵交给合适的人,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优势。
“只要老布赫知道,我成格尔是一直站在他这里便好。”
“你要多少人,我便给你多少人”额日敦看着特木尔,浑浊的双眼盛满坚毅。
“我额日敦不求你把这些孩子们全都平安带回来,只希望最后的结果,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我活了这么长时间,看人从没有出错,特木尔,成格尔,以及整个北原,以后全靠你了。”
额日敦将成格尔八千个士兵都召集到一起,给特木尔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出征仪式。
当从额日敦手中接过虎符时,特木尔顿时感觉肩上一阵沉重。
他是第一次带这么多的兵,还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候。
同时,这不仅是额日敦对自己的信任,还有父汗对他的器重。
特木尔披一身盔甲,右手握着柄长刀,将侍卫递上来的酒一饮而尽,看向底下黑压压一片士兵。
远处战旗猎猎,是时候启程了。
特木尔没有按原路赶回,而是绕了一条路。
如果他猜的不错,父汗他们大概已经撤走了,返回去已经没了意义。
“岱钦。”他挥了下手,唤道。
就在刚才,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与其直接和都拉克他们碰面,正面应战谟和博特格其,不如换个思路。
“查干被密林包围,对方想要到那里,大概只有这一条路”特木尔指了指大致方向,对岱钦说道。
他们人数悬殊,所以特木尔一开始便没有把他当作寻常的战争看待。
“这……也不是不行,只是时机要掌握好”岱钦面露犹疑。
若是到得早,难以和都拉克他们打配合,去得晚,他们怕是要全军覆没。
他正在仔细考虑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特木尔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吃了一惊。
“我还要从这八千人里拨出两千,偷袭。”
“偷袭?你要偷袭谁?”岱钦初听有些迷茫,可仔细想想后背出了一身凉汗。
不是谟和博特格其的大本营就是他们的主力军队,还能有谁!
可这里面单拿出任何一个,都是他不敢想象的。
“特木尔,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岱钦严肃地看着他。
他虽说是特木尔的部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特木尔在这种事情上胡来。
对于现在的他们,即使是一个士兵的作用都不可随意忽视,何况特木尔一下要调走这么多人,绝非在开玩笑。
“……我知道。”特木尔抓紧了缰绳,眼睛一直在看着前面的杂草,没有多言。
他明白岱钦心中的顾虑,也理解他现在焦急如焚的心情。
“只是,从现在起,我们的每一仗都必须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的视线移到岱钦身上,现在的他,没有资格说可以对后果负责,但他必须拼一把。
“你按照我之前说的,去和他们配合,我现在就出发。”特木尔说完,不等岱钦继续说下去,扬鞭指挥着大队人马从岔路离去。
“哎!”岱钦的阻拦被噎在嗓子里,最终化为重重一声叹气。
他们作战的地方几乎都是草原,特木尔要从哪里偷袭呢。
特木尔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了赵徵姜。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到她了。
特木尔微微阖了阖眼,也不知她听见真的要开战,有没有被吓坏,有没有红着眼一直哭。
她从前在边关住着,但一定没有经历过战争,就算经历过,也一定不会像这样狼狈地四处转移。
大宁国力强盛,可以护得住她,哪里像北原,四分五裂,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谟。
“您怎么突然叹气啊?”身边是个一看便年纪尚小的士兵,好奇询问道。
特木尔看了他一眼,扬起嘴角“我在想,打这场仗的意义,不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人吗。”
士兵看着懵懵懂懂,却没有再问,而是低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特木尔带着这队人马一路都是走山谷而行,相比在草原上更加隐蔽,也更容易找到补给水源。
按照惯例,行军时后面都会留一支殿后的军队,人数大概在三千到五千不等。
而这支部队距离前方主力并不是很近,因此是个偷袭的绝佳之处。
“报——”前去侦查的骑兵匆匆赶回来,向特木尔禀报前面的情况。
“大概有四五千人,大多是博特格其的人。”
特木尔听着汇报,嘴角微微上扬。
博特格其大概是为了保留实力,才把大部分军队留在了这里,看来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只是可惜谟算盘打得虽好,小心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将军,按理说今日特木尔也该到了”都拉克皱着眉,询问一旁的吉日木图“是粮草出了问题,还是半路遇了埋伏,或者……”
从私心而言,他巴不得特木尔闯下祸,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特木尔迟迟不来,他们也就没了有力的援军。
军情一件接着一件,眼看着敌人渐渐逼近,都拉克心里越发焦急,他们已经等不起了。
“乌达木将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还是能拼一拼的。”吉日木图一把抹去额角上的汗,战战兢兢地回道。
他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将领,哈喇真正的大将军,当算得上乌达木一人。
而他自己,担不了什么责任,也不愿担那个责任。
都拉克闻言,狠狠拍了下桌子“那便打,我不信,做什么还都非要靠特木尔不可。”
岱钦赶到的正好,远远的,他就见哈喇的黑色旗帜在风中飘摇,周围是如雷的怒吼。
草原上多出了一排排铁骑,向着对面冲过来。
“从左右两面分头包夹,他们顾得了眼前,却未必想到我们敢前后夹击。”岱钦看着眼前的情况果断下令,双腿一夹身下的马,如箭般随着士兵冲了上去。
“这是什么情况”穆送听闻后方被人包围的消息吃了一惊“不是说哈喇兵力并不够吗?”
要么他们一直以来掌握的消息是假的,要么就是哈喇的所有人都疯了。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传信的士兵战战兢兢回道,心里有些胆怯。
穆送咬了咬牙,道“想办法把我们的人都撤出来,先让谟那边继续顶上,等待增援。”
博特格其与谟结盟,并不代表要为他们卖命,若是成功便罢,若是失败,谟可以退回去休养生息,他们自己却必定难逃被北原的几个部落合力围攻的结局。
他盼着后面的增援赶快到来,心里却越发不踏实。
听说这次布赫的大儿子也上了战场,他虽是第一次指挥战斗,但他为人向来狡诈,不知他会留什么后手。
穆送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阖上了疲惫的双眼。
但愿上天能保佑博特格其,战无不胜,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