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位衣着华贵,美艳绝伦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纪楚失散多年的哥哥,纪铃音。
自两人分别的那一天起,时光已经辗转过去了整整十五年。
跨过十五年的光阴,纪铃音的模样早已改变,但手背上那块熟悉的红色胎记没有消失。纪楚就是通过这一特点,将人辨认了出来。
那块胎记面积不大,形状像一朵莲花,纪楚的颈侧也有一块,颜色比纪铃音的稍微浅一些。小时候他曾拉着纪铃音的手,描摹过这朵莲花无数次,他一直认为,这是他与纪铃音作为世间至亲的一种证明。
纪楚望着眼前与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容,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有欢欣,更多的却是酸楚。
他眼眶微湿,又朝纪铃音靠近了一些,迫切道:“哥哥,爹爹他还好么?这些年你们去哪里了?”
从方才开始,纪铃音就一直注视着纪楚没有言语。他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审视着一母同胞的弟弟,美眸犹如一汪深潭,晦暗幽深,让人琢磨不透。
直到纪楚提起他们的爹爹,纪铃音眯了眯眼睛,忽然一把揪住纪楚的领子,猛得将人扯到面前,像一只骤然暴怒炸毛的猫。
纪楚瞳孔骤缩,他原本还沉浸在与幼时最喜爱的哥哥重逢的喜悦中,此刻就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茫然无措。
纪铃音一言不发,扯着纪楚的领子,把人推到墙上,又粗鲁地扯开纪楚的衣襟。看见那朵莲花胎记,他的眼神越发狠戾,抬起指尖用力按在那块皮肤上,讥讽道:“你身上流淌着纪云海的肮脏血脉,却也配拥有这样的胎记。”
纪铃音的指甲涂了染料,形状修得很尖,纪楚吃痛,咬着嘴唇强忍着疼,勉力唤了一声:“哥哥……”
听见这个称呼,纪铃音猛得掐住纪楚的脖子,恨声道:“不许这样唤我!你是纪云海的儿子,可我不是!你这样的弟弟,我当真要不起。你是纪府的公子,后来又成了花朝国金尊玉贵的皇后,你是天之骄子,而我却只能……”纪铃音的声音颤得厉害,他似乎被激烈的情绪吞噬,再也说不下去了。
纪楚脑中一片空白,怔愣地盯着纪铃音:“你的父亲难道不也是纪云海么?我们难道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么?十五年前,爹爹带着你离家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铃音嗤笑一声,正欲说什么,却忽然捂住嘴,弯下了腰。他紧蹙着眉头,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纪楚惊诧不已,刚想上前,这时候门帘被人从外面掀了起来。隔着屏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心肝儿,原来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
纪楚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名陌生男子大步走进室内,那人身长九尺,长相俊美非常,一身华服领口大敞,看似狂放不羁,实则极具威压。
此人的模样,若是上阵杀敌,定能以一敌百,可此刻他宽大的肩膀上坐了一个约莫两岁的小男孩儿,臂弯里还抱了一个更小的娃娃,配合狂野的气质,实在有些怪异。
那两个小孩儿,稍大一些的,看到纪铃音,欢快地叫了一声“娘亲”,直接从男子的肩膀上跳了下去,扑向了他。纪铃音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把小孩儿接住了抱在怀里,却拿手指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不满道:“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娘亲。若下次再敢这么叫,小心我叫你永远没有糖吃。”
小孩儿不以为意,伸出短短的手臂,搂住纪铃音的脖颈,在纪铃音两侧的脸颊飞快地各亲了一口,又甜甜地笑起来。
纪铃音皱起眉,他腾出手,用手背擦了擦脸,还没来的及抱怨,高大男子怀中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娃娃,又啊啊”地叫嚷起来。
纪铃音只好把怀里的小男孩儿放下,又抱起小娃娃,勉为其难地拍了拍背,敷衍地哄了一哄。
纪楚望着眼前这一幕,惊诧不已。过了片刻,那名男子终于肯分一个眼神给纪楚,他饶有兴致地将纪楚上下打量一番,转头望向纪铃音,调侃道:"这人长得和你可真像。你从哪儿找来的赝品?这次又想了什么损招,存心要和我过不去?”
纪铃音瞪了他一眼,胃部又是一阵不适。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先前怀几只崽子的时候,就是这种滋味儿。纪铃音按住腹部,恼恨地想,最近对方像是吃了药似的,每夜自己都被折腾得很辛苦,不怀上才怪了。
生育的苦已经吃了好几遭,眼下又要重蹈覆辙,纪铃音越想越不能想,把孩子往男子怀里一塞,又看了纪楚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刚走到门口,迎面撞见了从屋外进来的贺翎昭。贺翎昭看起来十分紧张,如果是犬类,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他没给纪铃音眼神,径直赶到纪楚身旁,将人一把拉到身后,旋即拔出腰侧的短刀,用刀背抵住男子的喉咙,冷声道:“贺翎玄,你又在找什么死?”
名叫贺翎玄的男子面上似笑非笑,用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贺翎昭看了片刻,抬起指尖将刀刃轻轻拨开,满眼戏谑:“若我在找死,你又是在找什么?”他说着,装模作样地探头望向贺翎昭身后的纪楚,笑得十分痞坏:“哦……不会是在找这个赝品吧?我亲爱的弟弟,你终于开了情窍了?那我可得,好好留意他了……”
未等纪楚反应,贺翎昭手中的匕首一转,这次直接用刀锋向贺翎玄刺了过去。眨眼之间,两人已经拆完了几十招。纪楚注意到两人其实用的是同一心法,招式也颇为相似,只是贺翎昭的招式灵巧多变,而贺翎玄出手狠戾,招招致命。
最后两人打了个平手,贺翎玄卡着贺翎昭的脖子将人按在了墙上,贺翎昭的匕首刀尖直接抵在了对方的喉咙口,稍一用力就能见血。
两人瞪视着彼此,仿佛这世间最憎恨彼此的仇敌,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空气中静默流淌。
贺翎昭又将刀尖往前推了些许,因为愤怒,他的声音暗哑不已:“贺翎玄,你若敢动他分毫,我决不会放过你,还有你的家人。”
贺翎玄无动于衷,反而笑得更加癫狂:“从血缘上论,我与你同父同母,也是家人。难不成你杀了我,还要自尽来给我陪葬?那可真是太体贴了。”
贺翎昭一字一顿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家人。你不配。”
正僵持着,侍从慌慌张张地闯进屋里,行礼道:“陛下、摄政王殿下,王妃殿下身体不适,在回去的路上昏倒了!”
贺翎玄脸色一变,立刻收了手,头也不回地赶出门去。
贺翎昭也收了刀,阴沉着脸色目送贺翎玄的背影。纪楚下意识想跟上前去看看纪铃音的情况,却被贺翎昭拽住了手腕。
贺翎昭拉着他上下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仍然放心不下:“刚才那两个人没有对你如何吧?”这间屋子向来不会有人,今日纪铃音和贺翎玄两个不长眼的,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全要往一处聚,惹得贺翎昭恼火不已。
纪楚将手轻轻抽回,淡淡道:“我无事。只是……他们是何人?”
见对方无事,贺翎昭这才松下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里没正形的模样,委委屈屈道:“千浔哥哥,我也受伤了,脖子被那个畜.生掐得好痛哦,你却只想着顾铃音那个妖里妖气的家伙。他有夫君照顾,可是却我没有呢。”
纪楚愣了愣:“顾铃音?他怎么姓顾?”
贺翎昭解释道:“他是贺翎玄从边塞顾氏带回来的人。边塞有许多世家大族,以顾家为首。只是现如今顾家早已覆灭,顾铃音便继任了顾氏的族长。”
话音未落,纪楚一把抓住贺翎昭的衣袖,罕见的失态道:“你说什么?顾家已经覆灭?”
贺翎昭微微一怔:“哥哥竟然不知晓么?顾氏世代镇守边关,数十年前花朝国入侵,顾氏一族为了守城,全族战死。”说到此处,贺翎昭的神色也有些黯然:“莲鹤边境被破,只得对花朝国俯首称臣。为表诚意,祖父将我的叔叔送去了花朝国做质子。自此以后,莲鹤国的每一任君王,都不得不挑选出一名皇子,作为质子送往敌国。”
听到此处,纪楚心中反倒疑惑。既然顾氏一族早在数年前就全族覆灭,那他的爹爹顾轻尘又为何会嫁与纪云海?是侥幸逃生,还是……所有这一切,他从未听爹爹谈起过。
贺翎昭看出其中有蹊跷:“千浔哥哥,先前你所寻的兄长,应该就是顾铃音吧?”
纪楚踟蹰半晌,垂下眼帘:“他确实是我的哥哥。我这次逃到莲鹤国,就是为了投奔他。只是我和他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现下……”纪楚也不知道现下该何去何从了。
贺翎昭并不意外:“原来如此。倒也不难猜,你们生得太像了。几年前我第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其实何止是吓了一跳。七年前,纪楚刚刚嫁与凌决,恰逢莲鹤国先皇驾崩,贺翎昭失魂落魄地回到母国,却看见纪铃音披着一袭红纱,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那个背影与纪楚一般无二,贺翎昭像着了魔似的向他跑去,可等到近前,对方慢慢地回过头来,贺翎昭看见一张和纪楚七分相似的脸,艳丽无比,却冷若冰霜。
那漠然的一眼让贺翎昭至今难忘,因为纪铃音的眼睛里没有生念,只有无尽的哀凉。
当时贺翎昭想,他永远也不愿看见纪楚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
时光辗转,七年一晃而过,他在初春的围猎场上与纪楚意外重逢。对方满身血污,神色惊惶,目光望向他的那一刻,所有脆弱和难堪尽数收敛,只剩下戒备与疏离。
纪楚的眼睛里全是哀伤,两人之间隔着春天微冷的风,贺翎昭感到对方的难过好像随着风流淌进了自己的心里,让他的一颗心也钝钝地痛起来。
他想,这一次,他一定要让纪楚的眼中染上只属于他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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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