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朝堂

纪楚坐在桌前,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顾澜站在他的身后,正拿着木梳为他束发。

贺翎昭此刻在隔间的汤池沐浴,他吩咐顾澜替纪楚收拾妥当,一会儿一同上朝。此人表面春风和煦,实则雷霆手段,派遣了不少卫兵守在宫殿的四周,就连屋顶上都安排了暗卫。

简直布下天罗地网,令纪楚插翅难飞。

顾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力道都重了些,纪楚被他弄得有些痛,忍不住在镜中望着他问道:“今日怎么了?”

顾澜这才惊觉自己没有服侍好,低着头道:“公子,抱歉。”

纪楚见顾澜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叹了一口气,盯着他不语。

每回纪楚这样,就是要生气了。顾澜忙不迭把梳子放下,好像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公子,你是不是真的要和贺翎昭成亲了?”

纪楚一僵,他转头往浴池的门帘处望了望,确认没有人,这才轻声道:“怎可能?他就是个疯子,行为处事全凭自己高兴,现在说要娶……说要与我成亲,说不定过了半日就抛到脑后了。只是现在他对我寸步不离,外头又有重兵把守,要想逃出去,也只能从长计议了。”说到这儿,纪楚蹙起眉,越发忧愁。

可是顾澜却神色有异,他抿了抿唇,犹豫许久,最后欲言又止道:“其实……其实贺翎昭也没有很坏,至少……”他的声音轻不可闻:“至少他比凌决好多了……”

纪楚对顾澜突然的转变颇感诧异:“前几日你还对他破口大骂,怎的忽然转了口风?”

顾澜却只是闷头给纪楚束发,过了半晌,才轻轻地道:“……先前我不知道他就是贺翎昭。”

纪楚更加好奇:“以前在花朝国的时候,你和他有过交集么?似乎你对他印象不错。”

听了纪楚的话,顾澜的情绪不知为何更加低落了。他一面为纪楚整理内衬的领子,一面道:“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纪楚看顾澜的模样,可不像什么不值一提的事,不过他向来不愿勉强他人,便转了话题:“昨日你去打探我哥哥的消息,可有什么收获?”

顾澜道:“我昨日翻出宫墙,去了官宦的住宅集中区,并未找到顾家的宅邸。后来我又去街上打听了一番,提了公子的兄长和顾家主君的名讳,还是无人知晓,没有什么收获。”

“后来,恰逢莲鹤国的将军班师回朝,街道上全是官兵,我怕身份暴露,便回来了。”说到此处,顾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竟然红了。

顾澜比纪楚小了三岁,是纪楚的爹爹顾轻尘一脉的族人。纪楚一直在心里把对方当成疼爱的弟弟,虽然照顾,却并不过多干涉。只是这小孩近来秘密越来越多,让纪楚稍微有些落寞。

顾澜按照贺翎昭的吩咐,为纪楚梳了莲鹤国传统的发髻,又为他换上正式场合的华服。

莲鹤国的发式有别于花朝国的规整款式,并不用将所有的头发束进冠里,只需将鬓边的长发绾到脑后做一个简单的发髻,再点缀华美的玉石即可,相对而言较为随意。

莲鹤国男女穿着的界限也不如花朝国死板,男人同样可以在长发上簪花,可以梳复杂的发式,甚至可以穿华丽的裙装。有时候,雌雄莫辨在莲鹤国的子民眼里,反而是一种褒奖。

纪楚抬眼望向一旁镜子中的自己,颇为新奇。莲鹤国的镜子与花朝国的很不一样,花招国的镜子是铜镜,但莲鹤国的镜子却是用特殊材质做成的巨大水镜,清澈的水面波动着,更加清晰地映出镜前人的样貌。

纪楚活了二十四年,也是头一回这样真切地望见自己的模样,一时间看得愣了神。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天蓝色的束腰长袍,颜色就好像最纯净无瑕的海洋。袍子的袖口和衣摆都用彩线勾了繁复华美的花纹,映衬着他发间五彩夺目的玉石,相得益彰。

愣神之间,纪楚在镜子中看见贺翎昭由远及近,自身后向自己走来。对方刚刚沐浴完,浑身带着氤氲的水汽,一头湿透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这人从浴帘后头出来,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纪楚,等近了身,更是目不转睛。

贺翎昭真心实意地赞美道:“哥哥,你天生就该穿我们莲鹤国的服饰。花朝国那些刻板的样式,将你的容华都掩埋了。”

纪楚心道一派胡言,又被说得有些脸热,睨了贺翎昭一眼,躲到屏风后头去了。

贺翎昭被这一眼看得骨头都酥了,抿了抿唇,倒是没再调笑。片刻之后,他抬手轻轻敲了敲屏风:“哥哥,走吧。”

纪楚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可当他看清贺翎昭的模样,一下子又恍了神。

上朝自然要穿朝服,但是纪楚没想到贺翎昭穿朝服是这个模样。

贺翎昭一身靛蓝,衣摆上绣了一只丹顶鹤,那仙鹤正垂眸注视着一朵九瓣莲花。

他带着冕冠,冕冠的两侧各有十二旒,正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轻轻摇晃。两人隔着冕冠上整齐的玉帘对视,贺翎昭一双黑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好像盛满了明亮的星星,纪楚被对方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耐,匆忙移开了视线。

最后,两人坐辇车来到了议政的碧海殿。

在贺翎昭的殷勤照顾与严格监督下,纪楚的腿相较于前几日已经有所好转,但走起路来还是很不方便。贺翎昭揽着纪楚穿过内廷,走到阶上的珠帘后落座。

一众大臣站在殿外远远候着,等贺翎昭点头示意,内侍才将他们传召进来。

纪楚被贺翎昭揽着坐在同一把王座上,又惊又恼,压低声音匆忙推拒道:“君臣有别,我怎可坐王座!”

贺翎昭却不以为意,反而抬手将纪楚的腰揽得更紧了些:“什么君臣?你我之间就不能是平等的?我说了,我要娶你,那这把椅子自然要分你一半。或者……”他说着,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作势要将头上的冕冠拿下来:“如果哥哥喜欢的话,你来做这个君,我给你做臣好不好?怎样对我都可以,随你高兴。”

纪楚更加惊慌,他赶忙按住贺翎昭的手,压低声音道:“一派胡言!”贺翎昭还欲再说什么,这时候一众大臣已经走进大殿内,众人整齐地排成两列,朝阶上行礼道:“拜见陛下!”

贺翎昭没再去闹纪楚,却还是握着他的一只手不放,朝阶下随意道:“众爱卿平身,请落座吧。”

大殿一分为二,中间挂了珠帘与轻纱,阶下的人无法窥见阶上天子的容颜,这才让贺翎昭有了可乘之机,将纪楚带到大殿的王座上为非作歹。

那些大臣施施然在各自的案几之后跪坐好,倒让纪楚分外惊奇。在花朝国,阶级森严,刑罚酷烈,所有大臣必须跪在大殿中央,将头埋于地,时刻接受天子的训斥。言语稍有过失,轻则打骂,重则当庭处以极刑。

因此花朝国官员上朝的时候脸色无不悲戚,人人畏惧至极,更遑论进言劝谏。反观这些莲鹤国的官员,倒是气定神闲,各自落座,有意者直接起立发言。

纪楚已经很多年没有入过朝堂,眼下也无暇和贺翎昭斗智斗勇了,望着阶下听得颇有趣味。贺翎昭压根没听那些人在说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纪楚,似乎很是满足。

就在此时,门外的侍从忽然道:“花朝国使臣到——”

一名穿着华贵的男子快步走进殿内。此人似乎很不把贺翎昭当一回事,草草行了一礼,冷淡道:“陛下。”

贺翎昭终于开口道:“免礼。此番前来,如此匆忙,究竟所为何事?莫不是贵国陛下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需要孤帮忙?若是如此,定然在所不辞,竭尽所能相助。”他顿了顿,笑道:“毕竟,麻烦来了谁家,都是很讨人嫌的。”

贺翎昭这一番话表面说得诚恳,纪楚倒是从中听出了敷衍与厌烦,最后一句话的不耐之意,昭然若揭。

使臣拿出一幅卷轴,递给立侍在一旁的墨书。贺翎昭从墨书手中接过卷轴展开,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卷轴上画的是纪楚与顾澜的画像,旁边还附上了特征样貌的描述。

使臣道:“这两人是花朝国的重犯,前几日逃到了莲鹤国境内。此番臣奉圣上之命来到莲鹤,特为抓捕二人。事关国威,还请陛下提供人手,配合搜查,将犯人尽快缉拿归案。”

贺翎昭并未作答,盯着纪楚的画像沉默半晌,这才开口道:“敢问这两人姓甚名谁?究竟犯了何等重罪,需要贵国亲自来我国缉拿?”

使臣有些不耐,傲慢道:“这两人的身份不重要,陛下无需知晓。陛下只需知晓这两人犯了叛国罪,触怒天颜,其罪当诛。必要时,若无法生擒,可将其就地格杀。”

“圣上恩赐莲鹤国十天时间,十天之内,莲鹤必须要有东西呈给陛下,无论是活人还是死尸。否则,”使臣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圣上唯莲鹤国是问。”

贺翎昭闻言面不改色,略一挑眉,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使臣,好似听见了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冰冷的字句如同一把长剑,径直刺入纪楚的心头,给了他当胸一击。他猛得攥紧了衣袖,死死盯着阶下的使臣,浑身颤抖起来。

叛国罪。就地格杀。

纪楚了解凌决的性格,对方一向追求一切尽在掌握,此次花朝国的皇后出逃,弄得众人皆知,已经犯了凌决的大忌,堪称奇耻大辱。所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凌决此番铁了心要将他擒住,若无法生擒,便要将他的存在彻底抹杀,不会顾忌半分昔年情分。

贺翎昭见纪楚状态有异,给顾澜递了个眼神。顾澜忙不迭扶着纪楚,走珠帘后头的小门,去了一旁专供人休息的偏殿。

纪楚紧抿着唇一语不发,顾澜担心他的状态,正想开口,却听见房门正中央的屏风后传来一阵絮絮的说话声。

两人停住脚步,顾澜悄悄探头望向室内。

只看一眼,他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之人。

房中靠窗的座椅坐了一名男子,那人一身华服,配饰繁复,正托腮望着窗外。明亮的天光映在脸上,浅浅勾勒出精致艳丽的脸庞。如果说纪楚是形貌昳丽,此人便是冷艳绝伦,眼波流转之间总暗含着似有似无的风情,却又让人觉得若即若离,始终难以得到。

莲鹤国只有身份地位极高的贵族才会穿色彩张扬明艳的衣裳,此人不但衣着华贵,还在发间戴了一支琉璃花簪,耳坠是上等南红。他的脸描了妆,嫣红细长的眼线斜飞上挑,薄唇上抹了口脂,将原本就惊艳的五官修饰得更加动人心魄。

侍从端了一盏茶递给那名男子,对方接过茶盏,浅抿了一口,忽然用衣袖掩住口鼻。他似乎很不舒服,蹙眉隐忍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阵恶心的劲儿,神色恹恹。

顾澜默默收回视线,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谁知这时候,纪楚竟然直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怔愣地注视着眼前人。

那名男子也吃了一惊,他看见纪楚,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眯起一双狭长的美目,戾气毕露。

纪楚慢慢红了眼眶,过了好半晌,才轻声唤道:“……哥哥。”

他叹息一声:“真是……真是好久不见了。”

小贺(对着凌决):(白眼)你就是讨人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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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敌国皇帝强娶,我怀崽了
连载中塔西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