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翎昭盯着纪楚半晌,眼眶泛红,不知为何,几乎要潸然泪下。
他望着纪楚的眼睛,轻轻地说:“吾妻千浔。”
纪楚愣了愣:“什么?”
贺翎昭将纪楚的手连同那条帕子一起包裹进手心:“你在帕子的角落里绣上,吾妻千浔这四个字,好不好?”
纪楚耳朵一下子红了,慌忙要将贺翎昭的手挣开:“不,不要。”
他原本以为贺翎昭会要求绣一些诗句上去,或是绣他自己的字,这些纪楚都可以接受,但这人提的这个,也太……
贺翎昭眨眨眼,理直气壮地问:“为何不要?”
纪楚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反驳起,只好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不去看贺翎昭了。
结果这家伙不依不饶,居然直接将纪楚一把拽进怀里,搂着人在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贴着嘴唇哑声道:“你不是我妻么?”
纪楚平白又被占了便宜,也有些恼了,抬手一把捂住贺翎昭的嘴,瞪着他道:“我,我们还没礼成,你不许总是这样。而且,我何时答应过你……”
贺翎昭收紧了手臂,笑道:“为何不答应?”
纪楚正思索着怎么回答,幽扬的鱼尾甩了过来:“忍你们很久了!一路上一直在说个不停,一个字都听不懂,吵死了!现在还要在我们面前交尾吗!想交尾也等到了王城再说,别生在我面前!”
纪楚一下子噤声,一阵热意从脖子一直烧到脸颊。贺翎昭却不太服气,转头去和人鱼斗嘴:“交尾?好别致的词,我好像从没有听过。请教一下,这是你和你弟弟常做的事么?”
谁知幽扬闻言略一挑眉,似乎被开拓了什么新思路,饶有兴味地抬眼望向幽夏。
幽夏愣了愣,脸完全红了,呲出人鱼的小尖牙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种事是可以随便说的吗!我,我要去告诉王!”
纪楚默默地捂住了贺子汐的耳朵,希望小孩儿什么也没有听见。
在幽深的海域里不知游了多久,一行人终于来到一处广阔无边的断崖前。与其说是断崖,倒不如说是海底裂开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裂缝,横跨整片海域,极为壮观震撼。纪楚往下探了探首,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人腿脚发软,本能地想要远离。
贺翎昭在他的耳畔轻轻道,这便是渊岛附近的那条海沟。
未等纪楚反应,贺翎昭忽然将他一把扯进怀里,向着深渊中一跃而下。
巨大的失重感让纪楚惊呼出声,他下意识将脸埋进贺翎昭的胸前,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
再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整座金碧辉煌的繁华城池。
贺翎昭拉着纪楚的手,施施然进入城门,未曾想在一刹那间钟鼓齐鸣,城门金光四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幽夜与幽扬对视一眼,吩咐手下速去王宫通报。
纪楚一阵莫名,转头望向贺翎昭,对方同样疑惑,朝他摇了摇头。
这时候,劲风拂面,眨眼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那人身高九尺,脸上笼着一层面纱,穿着华美繁复的服饰。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双伤痕累累的腿,不同于在场的鲛人鱼尾,就这么坦然地裸/露在外。
一阵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纪楚定定地注视着对方的面纱,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抓住纷飞的思绪。
半晌,那人忽然开口,嗓音沙哑:“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句话像是从过往时间长河中飞溅而出的一捧水,兜头朝纪楚砸下。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嘴却像被黏住了一般,心中的那个称呼无论如何也唤不出口。
纪楚浑身颤抖着,盯着眼前的人一语不发,对方见他不应,抬手缓缓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那是一张俊美非常的脸,眉眼间与纪楚极度相似,神情却截然不同。
此人正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海上将军,渊岛的领主,顾轻尘。
阔别十五年的光阴,他本以为自己再难回想起对方的模样,可真正得以相见的时候,纪楚才可悲地发现,顾轻尘的样貌在他的脑海里其实那样清晰,他其实从未忘却。
顾轻尘上前一步,用一双浅淡的眼眸注视纪楚良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道:“你先随我回宫吧。”
纪楚说不出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他其实早已过了最难熬最想知道真相的日子。九岁那年,顾轻尘和纪铃音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疯了一般去求纪云海,求他告诉自己为什么,求他把哥哥和爹爹找回来。
可纪云海冷冷地看着他,嫌他吵闹,叫侍从将他责打一顿,还将他关了起来。
那时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孩,能做的太少太少。好似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却无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他只能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默默流泪。自那天起,他失去了家族的庇护,血亲的关怀,他变得一无所有。
事至如今,纪楚早已将所有委屈与不甘,连同那些苦与痛全都掩埋在了过去,可偏偏这个时候,他的哥哥和爹爹又这样轻描淡写地出现在面前,好似不堪的过往只是纪楚一个人的错觉。
他好像被一场陈年的雨淋在心头,经年不散的冰冷与喧嚣像是无解的毒一般从心脏入侵,又渗入四肢百骸。
过去的回忆在脑中纷飞,冷极了,寒彻骨髓的冷。纪楚求助一般,转头去寻贺翎昭,发觉对方早已站在他的身边。察觉到纪楚在发抖,贺翎长臂一伸,将他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纪楚忽然放松下来。
贺翎昭应该会一直陪着他。
这样的念头让他的一颗心重新跳动起来。他好像再一次有了依托。
纪楚放任自己被对方牢牢地抱住,手脚渐渐松了劲,无尽的疲惫上涌,意识在瞬间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再度醒来的时候,纪楚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榻上。四周是层层叠叠的白色轻纱,垂下形成帘帐,将榻上的光景与外界阻隔开来。
他的神思尚未清明,长久以来的劳累与忧思使得脑中一阵钝痛,纪楚挣扎着坐起身来,却听见有人轻轻道:“别动,好好躺下。”
纪楚转头,看见顾轻尘掀起帘帐,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
莫大的不安伴随着尴尬涌上心间,纪楚移开视线,默不作声。
顾轻尘似乎很沉得住气,同样一语不发,放任静默在空气中流淌。又过了一会儿,纪楚还是忍不住先开口发问:“这里是何处?贺翎昭呢?”
顾轻尘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桌上,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我让他到屋外候着了。你毕竟是我生下来的,做什么对我这样戒备?”
纪楚抿了抿唇:“我去叫他进来。”他起身要下榻,却被顾轻尘拉住了手臂:“我们之间叙话,关他何事?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轻尘的触碰令纪楚一惊,他猛得甩开手臂,对方被他推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心好像被细小的针尖刺破,没有很疼,但足够煎熬。纪楚终于抬眸望向顾轻尘,冷淡道:“我们之间,究竟有何话好叙?我与他的关系,究竟与你何干?”
顾轻尘愣了愣,不明所以道:“我们才是骨血,他终究是外人……”
纪楚打断了他的话:“于我而言,你才是外人。十五年前你把我扔下的时候,可曾将我当作骨血?”
顾轻尘微微一滞,涩声道:"那是为了保全你……当年的事,我……"
他说到一半,竟再难说下去,匆忙转过身,不再看纪楚,只是盯着床帐。
纪楚说不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像是有石头堵在心脏深处,闷闷地疼,连带着呼吸都要停滞。他慌忙下榻,鞋也没有穿,更遑论外衫,就这样仓皇跑出了房门。
打开房门,他发觉自己置身于一间气派巍峨的海底宫殿,守备森严,每经过一处,都有守卫向他躬身行礼。这些守卫全是鲛人,长着颀长有力的鱼尾,尾巴尖在蔚蓝透明的海水里轻轻摇曳。
宫殿地形复杂,许多楼阁悬于半空中。由于是在水中,无需借助阶梯,只要向上游水即可到达。
纪楚不多时便迷了路,来到一座悬浮在高处的露台,向下俯瞰。
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贺翎昭。这人正站在一颗繁茂的巨树底下,树上开满了粉紫色的花朵。
贺翎昭静静地靠着树干,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雨,他伸出手来,去接那些掉落的花瓣。可这是在水中,花瓣随着流水走远,飞花逐水,流逝于掌心,再也无法寻得。
贺翎昭望着空荡的掌心茫然若失,纪楚站在高台上注视着他,忽然不敢开口唤他。
他只是站在原处,用目光悄悄地描摹那人的身影。可这时候又是一阵微风,鬓发间传来奇异的触感,纪楚伸手一碰,方才那些飞花,竟然随着水流来到了他的身边。
四周掀起一片绚烂的花雨,漫天落下,纪楚伸出手来,花瓣落了满手,好像也落入他的心间,他抱着满怀的花瓣,再次望向贺翎昭。
不曾想,对方竟然正抬头望着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映衬着满天的绚丽颜色,在纪楚的心间激起一阵盛大却隐秘的潮水。
这样的潮好像迟到了太久,又好像一别经年之后的重逢,纪楚压抑着满心的澎湃,可如雷的心跳已经出卖了他,下一刻,他看见贺翎昭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做了口型。
——跳下来,我接着你。
就好似踟蹰了太多年才终于迎来一生只有一次的盛大花雨,纪楚不再犹豫,纵身跃下高台。
贺翎昭张开手臂,纪楚连同这片花雨一起落入他的怀中,好像拥抱住一场彼此错失数年的绮梦。
“千浔。”贺翎昭唤他。
纪楚看见对方的眼里映照出自己的模样,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好像有一万只蝴蝶,翩然振翅。
鲛人兄弟:因为小情侣承受太多[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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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千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