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黑影闪过，下一瞬间，贺翎昭已经挡在了纪楚的身前，挥剑拦下急攻而来的匕首。巨大的力道撞击在横转过来的剑身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贺翎昭的手很稳，他顶着那股劲儿将对方的刀尖一把挥远，又顺势将纪楚一把拉进了怀里，对来者呵道：“住手！”
等纪楚看清来者，瞳孔剧震。
银色长发，如鱼鳍一般尖利上挑的耳朵，最令人震颤的，还是那条绚丽颀长的鱼尾。
——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鲛人族？！
纪楚大为震撼，贺翎昭却对眼前的人鱼早已熟悉，呵道：“你们鲛人族旁的不会，唯一会的便是将匕首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么？未免也太无用了吧？”
银发人鱼将匕首收回，望向纪楚的眼神很是忌惮：“你是何人？”
纪楚愣了愣，迟疑着开口：“我……”
踟蹰半晌，他发觉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可以作为答案。
贺翎昭见纪楚欲言又止，在衣摆底下用手指轻轻缠上他的指尖，很用力地捏了一下，转头对人鱼道：“你问人家，人家就必须回答你么？好歹也是活了好多年的老不死的了，好奇心怎么还是这么重？”
这时候，银发人鱼身后略矮一些的金发人鱼游过来，探头探脑道：“哥，我觉得他在骂你，你听出来了吗？”
银发人鱼面无表情地用鱼尾狠狠地甩了他弟弟一下，换了鲛人族的语言，低声道：“他身上的气息与人族这小子相似，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说到此处，他忽然抚了抚耳朵：“王在传召我们回去。幽夏，押着他们，即刻回宫。”
于是两条人鱼一左一右，强行将纪楚与贺翎昭夹在中间，向深海的某一方向游去。
纪楚对目前的状况一头雾水，转头望向贺翎昭：“你落海之后，一直和鲛人族待在一起么？这两条……呃，人鱼，他们是何人？他们提到的‘王’，你可见过？”
话一出口，金发人鱼的眼睛又幽幽地盯了过来。贺翎昭瞟了他一眼，索性换了花朝国的方言，将所遇到的一切尽数说与纪楚。
听见花朝国的方言，纪楚微微一怔，随即又有些无奈。莲鹤国的质子对花朝国恨之入骨，可待在异国他乡的时间占据了迄今为止的一半生命，年少的时候天天耳濡目染，花朝国的语言早已深深刻入脑中，成为难以分割的一部分。
落海之后再次醒来，贺翎昭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密闭的牢房，室内有微薄的空气。紧接着他就被金发人鱼带出牢房，去见他们的“王”。
如同传说中的那般，竟然真的存在海底王国，那是一个独属于鲛人族的国度，同样有鳞次栉比的楼宇和繁华热闹的街市。
来到王宫，贺翎昭被带到大殿中央，那个所谓的“王”坐在层层叠叠的帘帐之后，无法看清样貌。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对方并没有颀长霸道的鲛人族鱼尾，反倒长着一双人类的腿。那双腿伤痕累累，满是刀伤剑伤，却肌肉匀称，健美修长。结合身形猜测，对方应当是久经沙场的习武之人。
鲛人族的王，竟是人类么？
那人躲在帘帐之后，审视了贺翎昭许久，才悠悠开口道：“陛下怎会来此？”
贺翎昭心中诧异，但面上还是笑道：“你认得我？”
对方不紧不慢道：“你和你的父亲生得很像，可论外表，你看上去不及你哥哥的年岁。如此，便只会是先皇的幺子——当今的陛下了。”
贺翎昭不置可否，抱起手臂道：“既然我是陛下，那你坐在阶上，我站在阶下，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对方嗤笑一声：“任你是谁，只要是在鲛人族的海域里，便没有其他种族说话的位置。”
这话说得霸道，贺翎昭挑眉：“那么……请问这位霸主，你似乎不是鲛人族吧？你好像是人类呢。既是人类，又在莲鹤国的境内，是否该拜我一拜呢？”
帘帐后静默一瞬，对方的声音染上一层怒意：“若没有我给你的丹药，你在水下无法呼吸，挺不住一时半刻。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不杀你已经是恩赐。你既觉得可以取我而代之，便先学学如何在这水下生存吧！”
说着，他换了鲛人族的语言，吩咐鲛人兄弟上前：“幽扬，幽夏，你们带上他，继续去寻人。水神的神谕不会出错，如神谕所说，我的两个孩子一定是一同出现在了这片海域，否则祂是不会显灵的。这个人族来自陆地，他的身上有我儿的气息，所以你们才会弄错了人。”
两人得令，即刻将贺翎昭拽出了大殿。
从那天起，贺翎昭被他们胁迫着在偌大的海域里寻人。可是苍茫的海水间除了鱼群，压根没有其他任何生灵，所寻的是何人，相貌特征是什么，也不得而知。
贺翎昭渐渐摸清，银发人鱼是哥哥，名叫幽扬，金发人鱼是弟弟，名叫幽夏。两人都是王族，鲛人族以银发为尊，幽扬是已故先王的侄子，幽夏只是旁支，血统略逊一筹。鲛人一族配偶的身份高于血缘亲属，所以贺翎昭猜测，那个坐在帘帐之后的人类，应该是鲛人族先王的配偶，先王亡故，这个人族便理所应当地上位了。
只是幽扬显然并未完全臣服，还打着王位的心思。如此看来，鲛人族的内部也是暗流涌动，并不太平。
贺翎昭身为人族，不能在水下自由地呼吸，还是得依赖供氧的丹药。因为这一点，他不得不将逃跑计划暂缓。
幽扬自恃身份，格外傲慢，每隔半天会给贺翎昭一颗供氧的丹药，却不会爽快地给，总要在氧气即将耗尽的时候一拖再拖，狠狠折磨他一番，巴不得贺翎昭跪地乞求，才不情不愿地将丹药拿出。
贺翎昭自然不会将自己置于过分被动的境地，观察了一些时日，发觉幽扬此人虽然清高又做作，蔑视万事万物，唯独对幽夏在意得紧，也很惯着他这个宝贝弟弟。
贺翎昭受制于人，却善于智取，幽夏年纪小，不及他哥精明，有时候甚至是个傻的。贺翎昭和他说了许多陆地上稀奇的事，还挑了些写得夸张离谱的话本子讲给对方，听得这条没见过世面的人鱼眼睛都直了，对跌宕起伏的情节欲罢不能。
听到此处，纪楚哭笑不得，又觉得确实是贺翎昭能做出来的事，忍不住问他：“你平时还看话本子？是哪个国家的本子啊？”他用的也是花朝国的方言，花朝国的语言音调特殊，尾音有些上扬，比起列国通用的官话，要更加活泼张扬一些。
贺翎昭只觉得像是被小动物毛茸茸的爪子在心口抓挠了一下，他忍不住凑近纪楚，轻轻捏了他的腰一把，低声道：“《美艳君后浴池秘闻》《纨绔君王朝堂秘戏一百零八式》……哥哥爱看什么样的，等回去和我一起去榻上翻一翻，都在边上的暗格里，还有插图本，你若嫌画得不好，我画新的给你啊。”
纪楚越听越不对劲，逐渐红了脸。他打了一下贺翎昭缠在腰间作乱的手，恼道：“谁要看那种东西了！”
贺翎昭愈发不正经，得寸进尺地搂紧了纪楚，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千浔哥哥，你可别告诉我，你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
纪楚扭过脸不理他。
贺翎昭又逗了纪楚一会儿，笑得坏极了，看上去又很是乐在其中，十分满足。他一下一下轻轻捏着纪楚的手指玩闹，又接着往下说了。
贺翎昭其实给幽夏讲的都是一些莲鹤国的志怪奇谈，每到引人入胜之处便会停下来吊人胃口，要求幽夏以供氧的丹药交换后续情节，没过几日，幽夏就将身上所有的丹药都悄悄塞给了贺翎昭。
贺翎昭有了丹药，正计划着如何逃走，这时候竟然意外地碰到了顾澜。对方是顾氏一族的后人，同样可以在水下自由地呼吸，他告诉贺翎昭，楚辛以及一整支亲卫队都在岸边待命，风暴将他们的船只刮到来的渊岛的岸边，船搁浅了，所幸人员没什么伤亡。岸边生长着一种叫做往生草的植物，每服用一株可以在水中呼吸一整日，顾澜每日都会采摘往生草，再带着人手下海搜寻纪楚以及其他失踪之人的下落。
如此过了数日，他们几乎将整片海域搜寻了遍，纪楚却依然不知所踪。
贺翎昭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甚至又生出了自毁的念头。好在这时，他终于寻到了纪楚。
纪楚听完，抬眼望向那两条人鱼，发现对方并没有注意他们，便凑近了贺翎昭，在他耳畔道：“我被纪铃音带去了顾氏一族现今在海底的藏身地。那地方很隐蔽，所以你们才一直未能找到我。”他将所遭遇的事，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贺翎昭。
贺翎昭听过后，若有所思："如果我没有猜错，顾氏与鲛人族同在海底，他们两者定然有什么联系。"
纪楚点点头：“如今顾澜在何处？我们……我们如何脱身，你可有什么头绪？”
贺翎昭朝他狡黠地眨眨眼：“顾澜和楚辛已经潜入了鲛人族的城内, 那里有我们的人。一到城内，他们会接应我们。”
这个计划确实相对稳妥，纪楚又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那条染了血的帕子，问道：“这可是你丢的？”
贺翎昭只看了一眼，便将帕子夺过来，紧紧攥在手心。他向来游刃有余，此刻却忽然惶惶不安起来：“这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就算你想将它要回去，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他紧张的样子吓了纪楚一跳，又想起那满屋子的画像和贺翎昭泫然欲泣的模样，心脏一阵酸疼。
纪楚注视着帕子上暗红的血迹好一会儿，忽然道：“这条帕子脏了。我再送给你一条，样式花纹随你挑，可好？”
贺翎昭一时半刻未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纪楚越发不自在，却还是加了一句，声音轻如蚊呐：“也可以……可以在上面绣字的。想要绣什么字，你告诉我吧。”
V前随榜，本周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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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