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拂面，纪楚来到甲板上，沉默注视着翻涌的海浪。
他们已经在海上待了一整个白日，马上入夜，随着天光黯淡，水面也变得黑沉起来。
不知为何，纪楚总觉得这片海域有些怪异，就算是夜晚，也不该如此阴森。他没来由地想起关于水神的传说，心中愈发不安。
肩头忽然一沉，纪楚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是贺翎昭拿了件披风，为他披上了。纪楚任由贺翎昭为自己系上带子，结果这人得寸进尺，转而握住他的手，叹道：“手怎么这样冷？甲板上风大，随我进船舱里吧。”
每回与贺翎昭的手心交握，纪楚总会莫名烦扰，尤其是这几日，贺翎昭只要在面前出现，他便心乱如麻，与那双狡黠的眼睛对视，更是想要逃之夭夭。
可是眼下，他无暇顾及太多，暗沉的天色与深不见底的无边海水好似要将人吞噬，一个浪打来，船轻轻被抛起又重重落下，像掉入水中的落叶一般飘零无依。
浓重的窒息感与晕眩涌上眉心，纪楚下意识抓住贺翎昭的手腕，急喘了几口气。贺翎昭立刻把人揽在怀里，紧搂着他的腰，道：“难受？快些随我进去吧，喝些热茶，别再吹风了。”
纪楚并未作答，仍旧垂眸盯着海面。黑沉的海水犹如漩涡，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他没法将视线移开，冥冥之中，他感到海面之下有什么东西，对方躲藏在暗处，正在窥探着他，窥探着所有人，想要趁虚而入。
见纪楚着了魔一般盯着海水，贺翎昭微微蹙眉，索性抄着腿弯将人一把抱了起来，大步走回了室内。
视线离开水面，纪楚恍然回过神来，晕眩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眼前发黑，无法抑制地将头靠在了贺翎昭的胸前。
贺翎昭将他抱到舱内的座椅上，拿来一颗浅蓝色的丹药，示意纪楚含在口中。纪楚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径直放入口中，也没问是什么。
贺翎昭反倒颇感意外，笑问：“你知晓这是什么药么？问都没问，直接吃了啊？”
纪楚摇摇头，垂下眼帘轻声道："你给我的，总不会是让我难受的东西。"
贺翎昭微怔，过了片刻，唇边扬起浅淡的笑意。他抬手抚上纪楚的肩膀，轻轻捏了一把，又意犹未尽地揉了一下，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来。
夜深了，众人收拾妥当准备歇下。这次贺翎昭带了一整支舰队出海，他们所在的船是专门供皇族出海的战船，装备齐全，装帧十分奢华。船舱分为两层，每层有单独的房间，贺翎昭和纪楚一间，纪铃音带着小孩儿住一间，其余王公贵族，都被安排到了其他船只上。
纪楚含着定神的丹药，晕眩稍微好了些，他未脱外袍，只是将贺翎昭的披风盖在身上，侧身躺着，竖起耳朵听着海浪拍打在船身上的声响。
贺翎昭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躺下，纪楚没有转身，却能感受到对方盯着自己后背的视线。
过了半晌，预料中的触碰没有到来，纪楚有些意外，依旧没有转身，他盯着屋外，轻声道：“你们所信仰的水神，是什么样的？”
贺翎昭没有很快作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每个人心目中的水神都是不一样的。水神没有固定的形象，你认为祂是什么样，那祂就是什么样。”
纪楚又问：“那你心目中的水神呢？”
这回贺翎昭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纪楚以为他睡着了，他才轻声道：“你的样子。”
纪楚微微一怔，感到手中被塞了什么，借着屋外的微光一看，是一个木头雕刻而成的小挂坠。
贺翎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每个莲鹤人都会把心目中的水神雕刻成木雕挂坠，随身携带当作护身符。”
纪楚又垂眸仔细看了看挂坠，雕工精巧传神，眉眼确实和自己很是神似。
他心念微动，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整个船舱一片震荡。纪楚下意识唤了一声“贺羡予”，转身想要去寻对方，可是身后竟然空无一人。惊诧与不安一瞬间涌上心头，巨浪袭来，海水涌入船舱，顷刻之间，他便被湍急的洪流卷进了海洋的深处。
水流太过汛疾，纪楚甚至无法抓住任何漂浮物，无数的念头在脑内盘旋，是船沉了，是遇见了海啸，还是旁的什么？贺翎昭身在何处，是否遇到危险？
举目四望，只有无尽的水流，纪楚在冰冷的水里奋力挣扎片刻，奈何人与自然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只能感受到自己在急速地下沉。
巨大的恐慌自心头涌起，纪楚不顾一切地大喊贺翎昭，名与字轮流喊着，饶是这样，对方半个影子也没有出现。
害怕，恐惧，难过，像是眼前的洪水一般把他吞没，最后所有一切难以言喻的情绪，都化为一阵莫大的愤怒。
说好带他来祭祖，说好不管遇到什么都有办法应对，到最后还是这般抛下了他。
纪楚攥紧了手中的木雕挂坠，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再也不理贺翎昭这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
再度醒来的时候，纪楚首先感到的是燥热。
气温很高，空气黏湿，皮肤上滑腻腻的。他伸手摸索，忽然触碰到一只冰凉的手，吓得惊叫一声，猛得坐起身来。
纪楚发觉自己坐在一张简陋的小榻上，榻上铺了陈旧的草席，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抬头，又吃了一惊。纪铃音毫发无伤，穿着一袭红色的轻纱坐在榻边，正用一双猫儿一般的眼睛盯着他看。
对方原本盘着的发髻披散下来，一头墨发全然湿透了，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沾湿了身上仅有的轻纱。
不知为何，对方心情似乎很是愉悦放松，与在都城的状态截然不同。
可是纪楚顾不得其他，方才的风暴、沉船和海浪一下子重回脑中，他扯住纪铃音的身上的轻纱，焦急道：“这里是哪里?贺翎昭在何处？”
纪铃音眯起眼睛，似乎觉得什么事很是好笑：“你方才在梦里也扯着嗓子叫贺翎昭，那声音百转千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x你呢。”
对方的言语实在粗俗，纪楚瞳孔震颤，半晌说不出话。
纪铃音难得兴致盎然，语气十分揶揄：“我一直觉得你是在和他逢场作戏，难道你们二人之间还真有什么？你喜欢他？”说到此处，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轻蔑起来：“纪楚，你做花朝国金尊玉贵的皇后还不满足，非得来莲鹤国，要让贺翎昭也为你这般癫狂。不论哪个国家的陛下，是不是你都要勾引了，才觉得爽快？”
这番话像是淬了毒的冰水，阴冷的字句里浸透了恶意。纪楚不明白自己在亲哥哥的心目中为何如此不堪下作，恼怒如同烈火自心底燃起：“纪铃音，你为何总是要将我想得这样不堪？ ”他越说越觉得伤情：“自重逢以来，你视我为眼中钉，处处针对我，仿佛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一样。这究竟是为何？你和爹爹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纪铃音只是盯着他，并不言语。空气中是难言的静默，过了半晌，对方似乎忽然失了兴味，起身推门出去了。
问题没有得到解答，纪楚挣扎着下榻，去追赶纪铃音。
打开门来到室外，他发觉自己身处一座海岛，举目四望，全是焦土和破败倒塌的房屋，连绵不绝的海浪冲刷着大地，却无法将过往的衰颓洗净。不难看出，这里遭逢战乱，并未妥善重建，一片死气沉沉。
似乎早就料到纪楚的反应，纪铃音转过头来，“怎么？很新奇是不是？那么……”
纪铃音顿了顿，朝他绽出一个妖冶的笑容：“欢迎来到顾氏一族的故土，渊岛。”
小贺你老婆又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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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