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宴

傍晚时分,落日沉入山海,华灯初上,夜宴开始了。

宴会没有在室内举办,而是设在宫内的一座湖泊之上。湖面上搭建了纵横交错的走道和座席,极为新奇,好似真的待在水面上一般。

纪楚是两国混血,虽然出生在花朝国,可血缘上或许更亲近莲鹤国一些。他自幼极其喜爱水,小时候遇见水总要嬉戏一番,奈何花朝国的都城是内陆城,纪楚从小看见湖泊的次数屈指可数,此番来到莲鹤国,竟是第一次看到海洋,觉得分外亲切。

贺翎昭牵着纪楚的手,缓步走到最前方落座,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纪楚面戴一席浅蓝色的轻纱,旁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只能望见一双艳丽无比的眼眸,正扇动着纤长的睫羽,悠悠地望向阶下。

纪楚的座椅紧挨着贺翎昭的,两人持平,共用一张案几。众人见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花朝国的使臣坐在阶下首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纪楚的面纱,灼灼的目光像是要将轻纱烧穿,一探究竟。

这时候,贺翎昭用金色的小勺子轻轻敲击酒盏,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阶下的人纷纷抬首,贺翎昭面上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声音却笑盈盈的:“诸位,今日花朝国的贵客远道而来,隆重欢迎的同时,孤还要宣布一件喜事。”

他说着,牵过纪楚的手,低头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柔情蜜意道:“孤要迎娶顾氏的小公子顾千浔,做莲鹤国的君后。”

此言一出,座下一片哗然。所有的目光一下子聚焦过来,使臣和纪铃音的视线更是像钩子一般落在了纪楚的身上。

听见“顾千浔”这个名字,纪楚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化名,心中不免有些复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样的场合,重新回归顾氏的血脉。可是顾氏还在,他的爹爹和哥哥却……

贺翎昭对满堂的震惊似乎很是满意,握着纪楚的手,指腹在白皙的手背处反复摩挲。

纪楚被他弄得很痒,下意识想抽手,贺翎昭轻声说了句“别动,都在看着呢”,纪楚心中虽然不愿,却也只能睨了贺翎昭一眼,由得他去了。

阶下的另一侧坐着贺翎玄和纪铃音,贺翎玄似乎对纪楚不甚感兴趣,一个人在那儿自饮自酌。倒是纪铃音,眯着眼睛瞪视纪楚片刻,突然把手里的酒盏重重摔在桌案上,寒声道:“我们顾氏没有这样的人。”

众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低声议论起来。

贺翎玄是当朝摄政王,纪铃音作为王妃,身份尊贵,再加上他的性格阴晴不定,行事泼辣毫无章法,旁人不敢置喙。

纪楚分外在意纪铃音,闻言脸色发白,抿紧了唇,却听到阶下的另一侧有人笑道:“摄政王妃,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无凭无据。”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穿劲装,看上去与贺翎昭同龄。此人举止轻浮,半倚靠在桌案旁,面上懒洋洋的,先打量了纪楚,又将目光转向纪铃音,戏谑道:“王妃的眼睛与君后殿下的生得一般无二,若说照镜子也不为过。王妃这般紧张,反倒令人猜疑了。”

纪铃音气恼不已:“楚辛,你!”他还欲再骂,却被一旁的贺翎玄抬手拦了下来。贺翎玄在酒盏中慢慢斟满了酒,微微举杯,忽而转了个话题:“楚大将军,此次边境大捷,楚氏的功勋又可以加上一条了。”

楚辛盯着贺翎玄片刻,随即笑了笑,也朝贺翎玄举杯,轻描淡写道:“不敢。”他说着,似有似无地望了花朝国的使臣一眼,神情蓦地阴冷下来:“任何来犯的虫子,我都不会放过。”

纪楚暗暗打量那位楚将军,又悄悄转头看向贺翎昭,发现这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听着阶下说话,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把金色小勺,完全没有发话的意思。

贺翎昭看似荒废朝政,万事万物皆不在意,可纪楚总觉得这只是表象,其实一切尽在对方的掌握。

这时候,许久未开口的使臣起身行礼,道:“陛下,不知可否让君后殿下揭开面纱,令臣等一睹真容?”

贺翎昭闻言,略一挑眉,只是笑道:“为何?”

使臣面不改色,又从袖中拿出那幅画着朝廷要犯的卷轴:“臣奉天命,自然要尽职尽责地彻查。就算是莲鹤国未来的君后,臣也要仔细确认一番才是。”

纪楚心知自己已经引起了对方的疑心,赶忙道:“我的容貌丑陋无比,羞见天颜,是故戴着面纱。诸位还是不看的好。”

使臣定定地注视着他,气氛一时间冷凝。忽然,那人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作势要朝纪楚面门掷去。纪楚急忙抬手掩面,这时候对方忽然刀剑一转,朝着贺翎昭直冲而来。

贺翎昭一脚踢了面前的桌案,又将纪楚一把推远,疾声唤道:“墨书!”

纪楚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墨书挡在身后,他急忙去看贺翎昭的状况,却看见对方拽着那刺客,仰面倒进一旁的湖中。

席间一片混乱,楚辛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救驾,贺翎玄还是一脸淡漠,揽着纪铃音离开宴席,倒是纪铃音,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望向了纪楚。

可是纪楚无暇顾及这些,他的耳边一片嗡鸣,眼里只剩下方才贺翎昭落入水中的一幕。

七年前的那一天,贺翎昭便是这样在他眼前落水。那段记忆被他刻意尘封,可午夜梦回,他总能看见贺翎昭缓缓沉入水中的模样,还有当时那双注视着他的无望眼眸。

怔愣片刻,纪楚忽然一把推开墨书,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初春时节,天气尚未回暖,水里彻骨冰冷,可是纪楚顾不得其他,一面游水,一面焦急地寻找着贺翎昭的身影。

他绝不能让七年前的那一幕重蹈覆辙。

游了一段距离,纪楚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右腿上的伤处浸透了冰水,疼痛得像是有把钝刀在敲击骨髓。可他的一颗心更像是被冰锥刺透,一片彻骨寒凉。

偌大的水域,全然不见贺翎昭的影子。纪楚眼前发黑,失声喊道:“贺翎昭!!贺羡予!!”贺翎昭坠入湖底失去呼吸的画面反复在脑中重演,让他近乎窒息。

就在纪楚脱力渐渐下沉的时候,忽然一片暗红色自水面绽开,贺翎昭浮出水面,手里抓着一把沾了血的匕首,大口喘着气。他一转头看见纪楚,满眼震惊,慌忙朝他游过来。

纪楚只来得及用指尖捉住贺翎昭的衣摆,意识便坠入一片虚无。

……

好似在冰冷的湖水里不断下沉,意识恍惚之间,纪楚又回到了十七岁时,他第一次见到贺翎昭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拿了贺翎昭偷画的画像,又被对方要走了手帕。贺翎昭的手掌和手臂全是割伤和淤青,纪楚看了心中不忍,便悄悄把人带回府中,到自己的房中疗伤。

他心知自己这样做是本末倒置,若让旁人看见他将莲鹤国的质子引入卧房,两人定是万劫不复。可这事只要做得小心隐蔽,便不会有人发现。

纪楚让顾澜在门口把风,顾澜脸色微红,望着他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贺翎昭脸上泪痕未干,跟着纪楚走进卧房,暗暗四处打量。

纪楚的卧房很整洁,房中最多的物品便是书卷,都被规整得收进书柜,或是叠放在桌案上。案边点了沉香,淡雅的气味和纪楚衣摆上的一般无二,贺翎昭忍不住像小动物那般轻轻耸了耸鼻子。

纪楚领着他在桌边坐下,为他斟了一盏茶。贺翎昭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刚想说什么,腹部忽然传出一阵响声。

贺翎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没作声,倒是纪楚弯了弯眼睛,站起身来,将门半开,唤了守在门口的顾澜。

顾澜正揉了纸团塞进耳朵里,听见纪楚唤他,茫然地转过头。纪楚不解道:“你塞住耳朵作甚?”

顾澜还是很迷茫:“公子,你们这么快就完事儿了么?”

纪楚愣了愣,随即红了脸,恼道:“阿澜!你怎么也学坏了!”

正是日暮时分,昏黄的夕阳光洒在纪楚身上,为他的脸庞笼上一层柔和浅淡的轻纱。他站在屋檐下的明暗交界处,纤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贺翎昭目不转睛地从门里望着纪楚,看得有些痴了。手边正好有纸笔,他拿过一支狼毫,三两笔便勾勒出纪楚的轮廓。他想了想,趁着纪楚没发现,将画作偷偷收入怀中,想着晚些时候再作完善。

纪楚吩咐顾澜去拿些吃食,回过头来,见贺翎昭乖巧地坐在原处,紧握着拳,很是局促不安。

门外暂时无人把守,他便将人带到屏风后的里间,让贺翎昭坐在自己的榻上,拿来膏药,用指尖蘸了,轻轻地涂抹在伤处。

纪楚垂着眼帘,涂抹得十分专注,贺翎昭无暇顾及自己的手,只是定定地盯着纪楚,贪婪地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对方的面容与样貌。

等纪楚终于抬眼,贺翎昭慌乱地移开视线,正巧这时候,顾澜端着几盘吃食,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

贺翎昭看见那些吃食,眼睛都亮了起来,顾澜将几个盘子排成一列,有甜食果子,有咸口的汤羹,还有一小碟炸得酥脆的小黄鱼。

纪楚觉得有些少:“膳房里只有这些点心了么?可有主食?”

顾澜摇摇头:“这个时候去要吃食,肯定会招来旁人闲话的。这些都是中午膳房多做的,就算拿了也不会有人知晓。”

寥寥几句足以看出自己在府中的处境,纪楚抿了抿唇,一时间有些难堪,却发觉贺翎昭对这些并不在意,对方用筷子夹了一条小黄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只是一口,贺翎昭眯了眯眼睛,好像一只满足的猫,让纪楚下意识想要摸一摸他的额发。他很乐意去照顾眼前这个少年,也很喜欢看见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

纪楚从小到大得到的关爱微乎其微,所以当他去关爱这个无人庇护的少年的时候,就如同在照一面镜子,恍然之间,他自己像是也得到了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善意与关怀。

贺翎昭吃得很慢,纪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对方的唇角有一处伤口,创口很深,微微渗血。

这样的伤口定是疼痛难忍,可贺翎昭却一声不吭。

纪楚没作多想,抬手蘸了些药膏,轻轻按在了贺翎昭的唇角。贺翎昭一僵,随即一把按住了纪楚的手。

他用那双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楚,直看得纪楚像是被烫着那般,匆忙垂下纤长的睫羽,这时候,贺翎昭忽然偏过脑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纪楚的手掌心,低声唤道:“千浔哥哥。”

这一声“哥哥”就好像一阵海浪拍打在纪楚的心头,掀起千丈涟漪,他同样目不转睛地望着贺翎昭,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这时候,房门被人大力撞开,纪楚庶出的弟弟纪子若冲进屋内,兴奋地嚷道:“来人,快将他们二人拿下,捆起来扔进柴房!再去告诉母亲,就说纪千浔正在房里,和一个男的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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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敌国皇帝强娶,我怀崽了
连载中塔西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