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琰应约来到那家酒楼,那酒楼是去年新开的,五层高楼平,且不提包厢摆设风雅不俗,大堂都与普通酒楼不同。
平日轮流有人在二楼台上说书弹琴,歌舞不休。一楼还有书桌文墨,可挥墨提壁。
只是这酒楼虽有各类歌舞,却是干净的地方,歌女舞女表演完就走,概不与客人接触的。
故而一些文人也爱来这里以诗会友,以显自己是正经人,和那些逛勾栏瓦舍的俗人不同,是奔着风雅来的,不沾风月。
不过一年,这里就成了世家公子、富贾侠客、文人墨客最喜欢来的地方。墙上诗者墨迹尚未干,画客丹青已将绘就。
焚香摆花,雕梁画柱,琼浆珍馐,无钱勿入。
镜琰在大堂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要了壶茶和些精致茶点,便百无聊赖打量四周,等着他那不靠谱的师尊从天而降。
比武大会明日正式开打,今日这酒楼就被玄门包下了,入眼所及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还有许多和镜琰一样的各门弟子,有的自信喝酒,有人还在偷偷看书背阵法。
二楼最大的包厢门口在他们这些仙人后裔眼中并非寻常纱幕珠帘,而是一团团云烟清雾,月门中影影绰绰,环佩叮当,只是看不清里面贵宾的容颜。
镜琰皱了皱眉,没瞧见池隐舟的身影。
镜琰心底开始焦躁,想早点看见师尊。想把自己精心选的礼物送给他,想听师尊念叨分开后都遇见了什么。
妖王想起身上楼去找,门口却忽然吵闹起来。方才在街上瞥见那一行人推开上前询问的店小二,大咧咧床起来。领头人看着这一群人,冷静哼一声:“给我搜!”
一楼除了少数大能,其余人都是各派弟子,见他们这样张狂,纷纷起身:“干什么的?”
“哪来的狂徒?”
“什么人擅闯此处,莫要冲撞了我家长辈!”
瞬间楼下乱成一窝蜂。
听得楼下喧闹,二楼最大的那包厢中一女子声音清脆,扬声笑问:“楼下因何喑哑,扰了我家二公子的雅兴?”
镜琰耳朵一动,听着有些耳熟。
“与各位不相干。”领头人大声喝道,“我们是来寻人的,诸君可曾见过一只白虎妖?名唤镜琰的?”
镜琰猝不及防听见自己的名字,漠然抬眼望去。
楼上女子静了片刻,似乎在听谁的安排,继而又笑道:“那镜琰我倒是认得,只是他并非虎妖,而是白虎星君与妖王的后裔,与我等同是仙人之后,更是如今的妖王。兄台开口便是虎妖,来者不善,又是为何?”
“你知那虎妖?”来者冷哼一声,“他竟敢管我丁家闲事,不知什么来历,不知天高地厚,我听说他往这边来参与比武大会,今日便要他血溅当场。”
果然是丁家那群跳梁小丑,看来自己没认错。镜琰冷笑一声,正想起身,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轻轻按住。
镜琰余光扫过去,只见一只灵力凝成的狐狸不知何时蹦到他肩上。
狐狸身上镀着一层水光,歪着头看他,还对他眨了眨眼睛。
镜琰盯着那狐狸的眼睛,抿了抿唇,重新靠回椅子里,面无表情看着那群来追杀自己的人。
狐狸很满意地蹭了蹭镜琰的侧脸。
镜琰瞳孔一散,手骤然握紧,浑身僵硬得好像石头。他感觉被狐狸蹭过的地方开始慢慢发烧,几乎要将他当场焚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一下,伸手挠了挠狐狸的下巴。狐狸跳到他怀里,镜琰安静抱着它,抬头向场中望去。
丁家人那一句话说出口,四下都安静了一瞬。
“要他血溅当场?”女子失笑,“丁家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夸下海口?”
“你又是什么东西?”丁家人指着包厢破口大骂,“缩头缩尾装什么狗屁?在这片地界,就是我丁家说了算,这满堂仙人不出一言,你非要逞英雄,就教你先死!”
说着他手下便飞身上前,一剑刺去,结果人都还没到二楼栏杆,只见其中飞出一颗黑色棋子,径直打在那人额头,只一颗棋子便击破那人防身法术,将人直直打飞出去,撞在一楼柱子上,爬都不爬起来。
领头人见状惊疑不定,后退一步,便有人起身劝道:“那二楼的人做派非凡,一掷千金且不说,往来前呼后拥,却不曾露过脸,说不定是什么大人物。”
“不敢见人,什么大人物!”男人恼羞成怒,“今日不仅要镜琰死,我还要你死!”
就在男人跳脚时,包厢里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并不大,却精准穿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镜琰听到这笑声,彻底放松下来。
但随后他又将狐狸抱紧。
楼上果然是他那美貌强大的师尊。
刚才说话的女子,应当是池家人,来过羁雪山,难怪他听着声音耳熟。
众人听了笑声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那团烟雾中垂下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就那么漫不经心拿着棋子,就凭空给人一种风流无双的感觉。
那只手又慵懒地抬起来,将棋子随手一掷,锦衣层层落下,堆积在手臂上,露出带着三圈翡翠珠串的纤细手腕。
那翡翠珠串带着飘花,通透漂亮,倒是衬得那人肤色更白。
只是珠串中间有四颗翡翠较其他翡翠更透亮,还雕了成了花球样子,瞧着有花有鸟,还有一颗虎头。
看见那翡翠珠串的瞬间,便有人变了脸色,把自己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徒弟脑袋按下去:“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不许上前,咱们惹不起。”
只是地头蛇丁家并不认得那翡翠手串,尚在叫嚣:“露个手吓唬谁——”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却被截断,男人去摸自己的嘴,却发现自己嘴上不知何时无声无息被贴上了一颗棋子,小小棋子却让他张不开嘴。
楼下云雾消散,只见软榻上,锦衣玉冠的青年垂着那一双桃花眼,容貌俊秀无双,眼波流转,摄人魂魄。
池隐舟手持一把便面,闲闲椅在软榻上,身后都是池家青年,男男女女都身着白衣红裳,围在他身侧。
这些池家弟子个个容貌秀美,挺拔如松。
然而谁都盖不过垂手摇扇,慵懒随意的池隐舟。
他就那么漫不经心的靠在那里,却有一种旁人无法触碰无法企及的感觉。
梅颜竹骨,松身月影,举世无双,过目难忘。
池隐舟手指随着隐约的丝竹声,击节一般点在软榻旁的矮几上,他垂着眼,似睡非睡,全然一副被人打扰的样子。
“好好的琵琶曲,都被你们给打搅了。”池隐舟长叹一声,“焚琴煮鹤,对牛弹琴,罢了,我刚听有人大放厥词。”
“谁要杀我池隐舟的宝贝徒弟?”池隐舟声音清朗,带着笑意,手上纸扇慢摇,“还要我跟着一起死?”
刚才的闹剧都不曾让镜琰有什么反应,当池隐舟在花团锦簇中笑着看向自己的瞬间,镜琰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一片红尘喧嚣中,他只瞧见师尊那双带着狡黠的含笑凤眼。
他第一次发现池隐舟原来这样好看,玉难藏,珠不隐,无论在哪里,池隐舟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池隐舟看见徒弟怔怔看自己,不知道这心思重的宝贝独苗又在想什么,青年沉默不语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池隐舟又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懒洋洋起身,靠在了栏杆上。
他身后的池家弟子也围过来,气势逼人,唯有带头的池隐舟松弛得仿佛自己家:“镜琰,过来。”
镜琰肩上的狐狸倏然消失,他掀开斗笠,漠然瞥了一眼还在和嘴奋斗的男人,弯腰对池隐舟行礼:“师尊。”
“之前就总有人问我怎么不把徒弟带出来。”池隐舟单手支着脸,笑道,“今天就介绍给诸位认识,我池隐舟唯一的徒弟。白虎星君与封落陛下后裔,妖王镜琰。”
镜琰睫毛一颤。
封落是他母亲的名字。
已经许久没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池隐舟顿了顿:“别看我收他为徒的时候他就已经加冠,但在我这,他仍旧是心肝宝贝,谁要是不长眼,就是在和我池隐舟作对。”
镜琰:“……”
心肝宝贝这种话就不用说了。
四周投来的目光让山君大人如芒在背。
池隐舟目光流转,光华暗敛:“是谁要杀镜琰来着?”
捂嘴的男人惶恐抬头。
丁家不过此地的地头蛇,如何能惹得起池隐舟?
池隐舟三个字一出,甚至不用去考虑他池家二公子的身份,单凭他一人的能耐,便是世间难有匹敌。
丁家全族都挡不住池隐舟一剑。
平日里丁家想巴结池隐舟都见不到佛面,如今竟惹了这位活阎王。
谁不知道他护短?
“我的徒弟,外人欺负不得,请诸位记得。”池隐舟居高临下看着楼下众人,“欺他者伤,伤他者死。”
镜琰身形一顿,抬眼去看他。
他孤身作战久了,即使有了池隐舟,仍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惹了事自己去抗。
如今当着天下人的面,池隐舟如此说法,也不顾旁人说他狂傲,固执的护着镜琰。
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原来池隐舟说你以后有家了并不是一时兴起哄他。
镜琰抿着唇,心绪翻涌。
少年时颠沛流离,如今成人这么久,反而有了归处。
他心底某处忽然就酸软下来。
池隐舟一眼扫过来,丁家人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池隐舟广袖一挥,卷来一壶酒,自斟自酌笑道,“徒弟,你向来扶贫济弱,怎么得罪这嚣张跋扈的世族大家了?”
镜琰平静地开口把自己救人行侠,把丁家家主给揍了的事情说了一遍。
众人的目光齐齐又挪到丁家人的脸上。
丁家人面如死灰,平日只有他们横行霸道的道理,如今被当面打了脸,除了低头也不敢做什么。
“前倨后恭,令人发笑啊。”池家青年嗤笑道,“小先生不曾做错,你们行此下作之事,还要找小先生的麻烦?今天我就替小先生教训教训你们!”
说罢几个池家弟子飞身而下,池隐舟笑了笑,也不多看,只对翩然落在镜琰身边,对众人道:“今日将我徒儿介绍给各位前辈,日后相见,也知道是谁。”
镜琰对这些前辈没兴趣,但是不想违逆池隐舟的意思,便敛了表情,认真抱拳。
池隐舟身后是打的鸡飞狗跳的丁家,他也懒得回头看,只仔细看镜琰,他俩外表看上去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瞧不出年龄差,镜琰甚至比池隐舟还高了一点。
但是池隐舟仍是蹙起眉,第一次收了笑,抬手摸了摸镜琰的脸,语气里是难得的温柔:“怎么黑了,还瘦了?”
镜琰微微睁大眼睛。
池隐舟摸了摸他的头:“受苦了,和师尊回家,师尊给你寻了好多天材地宝,咱们当糖块吃。”
这话还是那么不正经。
但镜琰感受着头顶温柔的温度,眼里忽然就装不进去别的人了。
他看着池隐舟,心如擂鼓,忽然发现他师尊似乎更好看了。
好看到看一眼就印到心里,再忘不掉了。
岑眠雨提问:“所以他一个摸头杀就把你俘虏了?”
“不。”镜琰说,“只不过是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
池隐舟:开始装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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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