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折花

如今的他读后世的戏本,那本牡丹亭里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但镜琰觉得他对池隐舟的喜欢早就有迹可循。羁雪山上相伴这数年,早已给够他情根深种的时间。

或许更久之前,羁雪山下,仙人蹁跹而至,笑着看向镜琰说:“我要收他为徒”的刹那,他已经动心。

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也从未清醒过。

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暗中倾慕,直到这一刻方被点醒。

刹那间如醍醐灌顶,他恍然大悟,回头望去,走回来的路上都有着池隐舟的身影,只是他习以为常。

就如数年前羁雪山下一般,有人追杀镜琰,而池隐舟仍旧毫不迟疑护在镜琰身前。

只不过这次追杀的人过于无能,镜琰甚至没发觉是在追杀自己。

池隐舟放着自家人收拾丁家人,自顾自带着他拜访了几个池隐舟交好的前辈,收获了一箩筐对镜琰的夸赞后,心满意足带着徒弟回了包厢,一挥袖子,云雾再次遮住房间,阻隔了众人的眼神。

重重珠帘后的矮榻旁,博山炉中散发着寒筠的味道。

那一瞬间,恍惚间让人觉得这里不是雍州,而是羁雪山。

池隐舟拉着爱徒坐下,他刚才故意半躺半卧,做出一副狂放不羁的样子给别人脸色看,如今包厢只剩他们俩,他反而坐直了。

池隐舟又把镜琰翻来覆去看一遍,确定镜琰没被商君雍坑掉什么胳膊腿,才放心舒了口气:“还行。”

镜琰安静看着池隐舟,池隐舟心又提起来:“怎么还不说话了?”

君雍怎么回事,把人借走这么久就算了,这人瘦了,怎么还更不爱说话了。

镜琰低下头,此刻倒真像是池隐舟家中豢养的猛虎,全然看不出前几天单枪匹马把丁家掀了个底朝天的模样。他在池隐舟掌心蹭了蹭:“我也思念师尊。”

“本来看你进来,想偷偷下去吓你一下,想不到有小人碍事。”池隐舟躺回去,将镜琰耳边碎发捋到耳后,“这几天怎么样?”

“都还算顺利,只是师尊不在身边,什么风景都无趣。”

池隐舟撸虎的手明显一顿,继而名震天下的钓烟客居然坐了起来,靠近镜琰,盯着他打量。

那距离实在太近,镜琰甚至能数池隐舟的睫毛有几根。

妖王瞬间屏住呼吸,生怕一呼气把他心上人吹走了。

池隐舟忧心忡忡,捏了捏徒弟的脸:“不对啊,要是夺舍或者妖魔化作你的模样,我肯定瞧得出……你这是怎么了?忽然会说甜言蜜语了?”

镜琰失笑,把头靠在池隐舟肩上,手环住池隐舟的腰,短暂地抱了抱池隐舟:“分别太久,多少有些感慨。”

“你平时下山游历,时常几个月不回家。”池隐舟狐疑,“我写信说想徒弟了你都不回来。”

镜琰正色:“等我收到信就已经往回走了。”

“可你没回信过。”池隐舟故作悲伤,掩面嘤嘤嘤,干打雷不下雨,扯着徒弟袖子往自己脸上糊,“师尊可太伤心了。”

镜琰:“……”

“我下次一定先回信,再立刻动身。”镜琰看着自己快要被扯断的袖子,郑重说道。

“那这次扯平了。”池隐舟施施然放开镜琰的袖子,露出那张桃花面,“哎,虽说阴差阳错,也确实分开许久。”

镜琰说道“”“这次原本是要和师尊一起游历,万分期待,却骤然分别,难免心生不甘。”

池隐舟转念一想,确实如此。若是本没讲好,分开倒也平常,但说好一起游历山川,却中途分别,到底让人心底不快。

“下次不会了。”池隐舟摘了颗葡萄喂山君,“说起来——”

他还没说完,池家青年便敲门来问:“公子,那帮人收拾干净了,怎么办?”

池隐舟懒洋洋敲了敲矮榻扶手:“把丁家家主也抓了,一起给相胥送去,让他自己解决。”

镜琰听他的意思,很不满商君雍给他招来这么个麻烦。

镜琰轻声道:“其实是这么回事。”

他将自己仗义执言,救人水火的事情说了一遍。池隐舟十分感动,觉得他做的对,随后再次吩咐:“既然是相胥的敌人,那就让相胥自己解决吧。”

镜琰见池家子弟离开,眼神落在池隐舟嘴唇上:“师尊不满意我和相胥的交易?”

商君雍分明不想自己走到台前和丁家唱这场戏。

“并非如此”池隐舟笑道,“给相胥一个扩张雍州地盘的好借口。”

镜琰了然。

“我们回池家的宅子。”池隐舟拉起他的手,“这里太吵了。”

镜琰正有此意,跟着池隐舟出门上了马车,到了池家别苑。

他们师徒住一间院子,两人坐在池隐舟的房间里,镜琰如往日看着池隐舟调香,自己则去泡茶。

两人对坐而饮,镜琰摸着自己的乾坤袋,感觉心都要跳了出来。

“拿出来吧。”池隐舟放下茶盏,“再摸你的乾坤袋都要被摸烂了。”

镜琰带回过很多次礼物,但是这次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竟然有些情怯。

他定了定神,先拿出了和商君雍换来的琴弦。

“好弦。”池隐舟瞥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相胥的报酬?”

“是。”镜琰也轻轻笑了,“今晚我为师尊换琴弦。”

“好。”池隐舟笑着应允。

“还有这个便面。”镜琰又拿出那把扇子,“我准备换了扇面,用白色锦缎,绣上花纹,赠与师尊。”

“不如我画一幅。”池隐舟顿起画意,“前阵子听闻有人画扇,颇为有趣,可以一试,阿琰你为我提诗。”

镜琰自然无所不允:“好。”

池隐舟仍然看着镜琰。

镜琰一怔。

其实那便面虽然昂贵,但到底是能买到的。那与商君雍交换琴弦才是珍宝

可池隐舟对便面爱不释手,琴弦也算爱护,但他似乎还等着别的。

镜琰面对千军万马和太虚都不心慌,此刻却忽然慌乱起来。

池隐舟见镜琰破天荒眼神乱飘,笑了笑:“对了,之前大会给霁芳谷发了请柬,你准备让谁来?”

他们已经出门后大会才邀请妖族,这也是池眠松力排众议的要求:他想让镜琰一族堂堂正正站在天地间。

镜琰很感激池眠松,这次也带了许多给师伯的礼物:“凝晖和琅琊带了十余部下前来。我让他们不必太早过来,不会算一下日子,也就这几日,他们一行人也该到了。我这几天闲来无事,已经定好客栈。”

“凝晖倒是温柔和善,不像狐狸,倒像是只鹿。”池隐舟摇扇挑眉,笑着摸了摸手上珠串,“琅琊那只狼妖么……似乎很不喜欢我。”

“琅琊向来如此。”镜琰漠然道,“他从来不信妖族以为任何人,哪怕是你和师伯。”

“以你们的经历,不信玄门也是正常。”

“不。”镜琰淡淡道,“他也不服我,若不是在我手下翻不出花样,他早就反了。”

“那他究竟要什么?和玄门鱼死网破。”

“他并不打算两败俱伤送上性命,他想的是隐居,避开所有玄门术士。只剩妖族,遗世独立。”镜琰道,“可如今天下,哪有隐居之所?战又不战,退无可退。琅琊不过是自己拧着劲,与我针锋相对罢了。”

池隐舟盯着他,半晌后缓缓道:“我倒不觉得他要反你,我瞧着他颇为亲近你,只是你们想法不同,分歧太大,所以他别扭着,却又不肯离开。不过这妖很看中手中的权势,凝晖曾向我透露过,琅琊想越过他去,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镜琰闻言心底一动:“他确实有这个毛病,喜欢争权夺利。不过这事外人不知,师尊似乎很了解他?”

“不,只是他对我敌意颇深,我很好奇,所以仔细看过他的一言一行。”池隐舟笑了笑,“他似乎觉得是我把他们的陛下从身边抢走,所以并不喜欢我。”

“何时的事情?师尊为何不告诉我?师尊不必管他。”镜琰道,“琅琊偏激,如今世道,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这次他若对师尊出言不逊,我定会管教。”

“妖族内务,我不便干预。”池隐舟笑道,“我素日也不和他接触,他虽然言辞锋利,到也不曾明着来。你也不必生气。”

镜琰道:“琅琊此妖,追随我甚久,又身居高位,恃才傲物,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师尊也不必为他遮掩。你在意我,故而爱屋及乌不与他计较。若是得罪了师伯和相胥,岂不是伤了和气?”

“随你。”池隐舟伸手顺了顺山君的毛,“走,随我去换琴弦。”

他顿了顿:“当真没东西送我了?”

池隐舟从来不会这样要东西,镜琰心思急转,看着池隐舟笑意盈盈的脸,起身斟酌道:“自然是有。”

就在这一刹那,他余光瞥见斜后方的花瓶中,插着一束牡丹花。

镜琰呼吸一滞,电光火石间,想起来自己究竟落下什么。

他对着池隐舟的桃花眼:“师尊等我。”

他匆匆离开,此地此时已无牡丹,他踌躇片刻,抬眼看向院中那一架蔷薇花。

池隐舟正安静看着便面,忽听镜琰声音传来:“师尊。”

池隐舟抬眼,看着池隐舟捧着满怀蔷薇,俊秀面容映衬着蔷薇花色,更显得面如冠玉,龙章凤姿。

“镜琰依诺,重逢之时为师尊折花而归。”

池隐舟眉目一弯,伸手接过那捧蔷薇,垂眼看去,满目温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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