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男人木讷地道谢，脑子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谢谢您，我可能……睡眠太少了。”
池隐舟眯起眼睛。
他感觉一丝鬼气波动，似乎有一只厉鬼匆匆路过，等他立刻出来，就看见男人怔在原地，神色奇怪。
很多鬼能隐藏自己的鬼气，杀人方式也不那么简单粗暴，这种比较狡猾的鬼，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就抓住。
这里是医院，生老病死，魂魄混杂，鬼藏在其中，小心布局，还真不容易发现。
池隐舟动作无声迅速，已经在男人口袋里塞了一张符。
男人揉了揉脸，回去房间，刚进屋，就看见妻子正满脸喜色地看着女儿。他大步上前：“怎么了？”
“刚刚孩子醒了，说舒服些了。”妻子摸了摸女儿的脸，“哎呀，真的太好了。”
男人没说话。
妻子回头：“怎么了？发什么呆。”
“哦哦，没什么。”男人抹了把脸，心里惊惧难平，后背浮起一身冷汗，又隐约有了一丝希望。
“媳妇。”他小声问，“要是自己的命能换女儿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你会去做吗？”
妻子正轻轻抚摸女儿的额头，听丈夫这么说，手不停，语气却已经哽咽了：“要是能换，我愿意替她躺在这里。她才二十岁啊，大学都没读完。我不想看她这么疼下去了。”
男人看见一滴水落在女儿的枕边，很快消失不见，妻子扭过去，擦了擦脸，正过身子对他说：“你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男人深深看了妻子一眼，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我九点左右再过来。”
妻子疑问：“你过来干什么？”
“我来陪你们一会。”
“那时候都快熄灯了。”
“我不放心。”男人重复道，“我到时候过来。”
妻子还要说话，男人却已经走了。
妻子只感觉莫名其妙，她叹了口气，继续盯着女儿的点滴瓶。
晚上八点半左右，外面天已经黑的彻底，原本白天天气还算不错，到了晚上却隐约密布，很快就下起雨。
阴风呼啸，将雨吹向窗户，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声音大得让人心惊。
女人起身去洗手间，拜托旁边床位病人的护工帮忙短暂照看一下女儿。
她的女儿又醒了一会，居然还能吃了点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女儿的脸色好了一点。
女人快步走向卫生间，她想尽快回到女儿身边，她迅速解决上厕所冲水，正要开门出去，忽然觉得不太对。
滴答。
滴答。
女人低头，看见蹲便里有血。
她并没有来月经，而且刚刚冲了水，哪来的血？
女人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她又抬头，看见天花板上正一滴一滴向下流血。
女人一惊，立刻开门躲出去，惊疑不定看着天花板。
这是楼上什么东西漏了？女人揉了揉眼睛，却眼看着那天花板慢慢洇出一片血色。
女人心里越来越慌，转身想出门喊人，然而她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卫生间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住了。
女人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
她记得来洗手间的时候，还有其他人。
她没听见门响和其他冲水声，怎么一眨眼其他人全不见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慢慢走到洗手池旁，想去拿旁边摆着的拖把。
手里有武器，到底能安心一点。
然而她刚走到洗手池前，就不可避免看见了洗手池上方镜子里的自己。
女人呆在原地，手脚冰凉，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被吓得凝固不动。
镜子里的自己背对着她。
一模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型，但是镜子里影子是背对着自己的。
她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冷战，咯咯的声音直达耳膜。
倒影缓缓转头，满脸是血的她自己，对自己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
滴答滴答。
女人僵硬的抬头，天花板上的血迹缓缓挪过来，马上就要滴落在自己身上。
女人极度惊恐之下，大吼一声，跑到门口疯狂砸撞门：“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就在那血迹马上追上她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女人扑了出去，被人稳稳扶住。女人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大夫，脸上带着口罩。
女人紧紧抓着大夫，惊疑不定。医生抬眼看了看，举步就要往里走。
女人惊魂未定，死死抓住医生的手：“孩子！你干什么去？那里面闹鬼啊！不能进去。”
年轻医生眼睛一弯：“不怕，你现在是在幻觉里，就连我也只是幻影。”
女人怕的全身都在抖：“什么？”
“醒来吧。”医生抬手打了个响指，“再不醒，你就有危险了。”
那声响指像是惊雷一样，女人耳目一清，猛地睁开眼睛。
她只觉得腰酸背痛，好像被人死死按住一样。她迷茫抬头，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女人像是弹簧一下坐起来，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都是青痕，感觉自己腰也像是断了一样。
身边的人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条：“你醒了？”
女人揉着自己的手腕：“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身边的人是一个医生，“刚才给你做了下检查，没大事，应该是没休息好。不过……就算家人生病，也要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和心理健康。”
女人听着不太对：“心理健康？”
“你不记得了？”医生惊讶反问，“你刚才在洗手间放了一池子水，旁边人本来以为你要洗东西呢，结果你直挺挺就往水里面扎去，动作很慢，但是除了腰往下弯，其他关节都不回弯的。”
女人瞳孔放大：“我？”
“是啊。”医生也觉得奇怪，“旁边的人扯着你的手，抱着你的腰阻止你。但是就是拉扯不住，感觉你一门心思要淹死自己……”
据说当时女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一池子水，手脚一动不动，一点一点地弯腰，眼睛没有焦点，看上去特别渗人。
因为事发在女厕所，外面的人只听见女厕所一阵喧哗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一位阿姨看着厕所里的女人们拉不住她，立刻冲出去喊人，这时来了几个彪形大汉和医生，才把女人拉开。
按理说洗手间里其他女性力气也不小，更是好几个人同时拉扯她，女人一个人，怎么可能抵抗住那么多女性的力量。
可偏偏她坚若磐石，一心将脸浸入水池，谁都无法让她偏离分毫。
医生也觉得后背凉凉的：“那几个高个男人都没能一下拉开你。然后你忽然就一愣，随后直直往后栽去，还好有个小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你，不然你后脑勺一定会磕瓷砖上。”
女人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咬住舌尖，剧痛传来，冷静了一点：“我当时身边有人？”
“有很多啊。”
可她遇见那诡异事件的时候，洗手间只有她自己啊！
“那，有没有一个戴口罩的医生？”女人比划起来，“很高，但是很瘦。”
“这个没注意啊。”大夫说道，“当时挺混乱的，你手上和腰上是伤痕就是大家就你时候留下的，注意力都在拉扯你身上，没人注意别人长相。”
女人搓了搓自己的脸，不确定自己是真的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只是幻觉。
幻觉如何解释她现实中的动作？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女人定了定神，想要下床：“谢谢医生，我得回去了，我女儿还住院呢。”
她刚下床，诊室的门就被一把推开，她的丈夫跑进来，额头都是稀碎汗珠：“媳妇，你怎么了？！”
女人被男人搀扶着，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最近太累了，我们回去看孩子，边走边说吧。”
男人听完她两个版本的遭遇，彻底沉默了。
他扶着爱人回到病房，说什么也不回，。
女儿醒了，正紧张张望，看妈妈回来，眼泪瞬间滚落：“妈，你没事吧？怎么了？我听人说你晕倒了？”
女人和男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隐瞒了真相，她坐在女儿床边，柔声安慰：“没有，就是妈低血糖了，你好点没？吃不吃点东西？”
女孩眼泪簌簌如雨：“都是为了照顾我……”
“别这么说。”女人嗓子也哽咽起来，“你只要好了，妈和爸做什么都愿意，只要你好好的。”
她擦去女孩的眼泪：“吃点东西，再睡会，妈妈爸爸都陪着你。”
男人沉默地坐在一边，看着母女小声说着话，他把脸埋在手里，无声地拭去眼角的眼泪。
他下定了决心。
到了晚上，女孩的情况又不怎么好，躺在床上不舒服，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
女人也躺在陪护床上休息，她收到惊吓也睡不着，只是无声躺着。
男人看着女人的背影，忽然想起年轻的时候。
他们是自由恋爱，一次单位联谊，他看见她，从此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他们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步入中年后感情也不曾变淡。
他们的女儿活泼可爱，刚刚考上大学，平时会和爸爸妈妈撒娇，懂事又听话，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男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几个人，父母已经离世，女儿重病，妻子遇险。
他吸了吸鼻子。
决定去死很难。
但是如果是为了他世上最爱的两个人，似乎就变得简单了。
“你得照顾好自己。”他对爱人说道，“不然怎么照顾女儿呢？你看你，又瘦了。”
“我没事。”女人对着他时笑容总是很温柔，“你来躺会。”
男人摇了摇头，起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不敢再开口，怕自己哭出声。
他转身蹲下来，抱了抱妻子：“我回去睡。”
和妻女做完最后的告别，他推开病房的门，想回头再看看她们，但最终没有那么做。
他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