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头一看，发现镜琰正熟练地泡茶。
池隐舟：“……”
这流程他眼熟啊。
千年前，他们师徒二人出去济世救人后回家，镜琰就是和池隐舟洗去一手符纸余烬后。给师尊烧水沐浴，自己去泡茶焚香，若天色已晚，就点了琉璃灯里的蜡烛，和池隐舟分别沐浴更衣后，又端上一盘池隐舟和自己喜欢的茶点，和池隐舟或灯下看书修卷，或月下修行练功，或花下喝酒聊天。
如今即使镜琰脑子失忆了，身体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池隐舟走进厨房，这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后置办的东西都是冷硬的风格，看得出主人喜好偏简单实用，干净利落。
唯独这厨房多了几分人气，虽然也是井井有序，但好歹有生活痕迹，不像是其他房间，看上去主人会随时离开，再也不回来。
镜琰是妖王，拜入池隐舟门下前，虽然带着族人远离故土，但是不缺钱财也不缺手下，自然也是不操心衣食住行的。
等做了钓烟客唯一的徒弟后，反而开始学习做饭酿酒，煮茶焚香了。
这倒不是池隐舟要求的，他们羁雪山上自有下人，但只因为池隐舟喜欢，镜琰就想去学。
只要池隐舟说一句好吃，镜琰就会眉目舒展许多。但凡池隐舟喜欢的，镜琰全部记在心里，并在化于无形，融入生活里。
堂堂妖王洗手作羹汤，还乐在其中。
镜琰利落地洗了水果，从一边的烤箱里拿出烤好的点心。连带着茶壶茶杯，一起用法术送到了茶几上：“你回客厅等我。”
池隐舟面对如此温馨的一幕，居然有点不适应，他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心里哭笑不得：这些年摸爬滚打贱命一条，忽然回到以前养尊处优的纨绔做派，反而尴尬起来了。
千年前每一日的日常如今恍然隔世，他几乎都要忘了，他也曾被这样捧在心尖，连细微的喜好也被精心照顾。
他竟萌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甚至转身想逃，不敢多看，唯恐落泪。
池隐舟一敛平日的潇洒，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靠在柔软的靠枕上，看着镜琰忙前忙后。
恍惚间仿佛这千年的艰难与相思都只是大梦一场，他们从未分离，一如往常。
好似这里不是临时落脚的出租屋，而是两人相依松树下，迎鹤白云间的那山脚终年积雪，山顶却四季如春的羁雪山。
镜琰收拾完出来一看，那吊儿郎当的人今天居然沉默着看那些茶点一言不发，若是平常，必然是要出言调戏几句妖王贤惠。
灯光柔和，镜琰皱着眉侧头看去，悚然发现池隐舟眼角似有泪光将坠未坠。
镜琰第一反应是白虎居所，百鬼辟易，池隐舟在这里还能中邪？
他心底一紧，走到池隐舟身前，手上温柔地抬起池隐舟的脸。
池隐舟顺势抬眸。手指搭上镜琰的手腕，向上一寸一寸抚摸上去。
镜琰撤手，坐在了他对面。
池隐舟倒是没哭，但是眼神确实不太对。
“你怎么了？”镜琰问道。
池隐舟端茶：“想起点往事，少许感伤罢了。”
镜琰直接问：“和我有关？”
池隐舟喝茶动作一顿，倒也坦率：“是。”
“若说往事，我有一事告知。”镜琰说道，“遇见你之后，我会梦见一些往事，都是我失去的记忆。”
池隐舟手指一颤，放下茶盏，向镜琰伸出手：“让我给你把一下脉。”
镜琰并未迟疑，靠近池隐舟，任由他扣住脉门。
池隐舟以微弱法力渡入镜琰周身经脉，探查镜琰身体却无异样，魂魄亦全，看来失忆这后遗症可以慢慢痊愈。
他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腰都软下来：“你都梦见什么了？”
镜琰将这几日所梦简单一说：“但凡遇见你的日子，梦会长一些。若是你我并未相见，梦的长短不一，多半短小。”
这几日他也有梦到过去，但总体都是他带着族人向羁雪山而行，途中或与其他妖族、太虚厮杀，或行侠仗义，也有真心对人却被背叛，但他们的脚步并未停下。
也没有再遇见池隐舟。
“昨晚做的梦是我们到了羁雪山附近。”镜琰收回手，转了转手腕，“随后便醒了。”
“那我快出场了。”池隐舟一放心，又恢复往日模样，眉眼一弯，“要我剧透么？”
“不必，你说了我也未必尽信。不如我自己想起。”镜琰淡淡道，“天色已晚，你去休息罢。”
池隐舟一摊手：“你不是信了我是你恋人这件事么？怎么又未必尽信？”
“我没完全信。”
“那你吃什么飞醋？”池隐舟一根一根往外弹手指，数着妖王吃醋的次数，“从长谕那一家到我的朋友们，妖王陛下可真是喜怒无常啊。”
镜琰：“……你想多了，我虽然有些信了，但不是因为你的话，而是我能感觉出自己的身体对你的反应。”
池隐舟战术后仰：“你也说了天色已晚，还叫我去睡觉，结果最后来了一句你对我有反应……你在暗示什么吗妖王陛下？这可不兴乱说哦。”
镜琰按耐住炸毛的心情，想起身离开：“你不累就在这坐着吧。”
池隐舟先一步起身，抬手按在镜琰腿上，笑着看他：“到底是什么反应？看见我靠近你，耳朵尖就会红的反应吗？”
镜琰磨牙，单手抱住池隐舟的腰，把人往自己胸口按去：“真想知道？”
池隐舟垂眸一扫：“我都知道一千多年了，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镜琰另一只手掐着池隐舟下巴，掰着他的头转向一边：“你住那间卧室。”
“这么远把我绑来，结果要分床睡。”池隐舟故意叹了口气，“要不是我知道你天赋异禀，必然以为你力不从心。”
妖王面瘫着脸放开他：“闭嘴。”
池隐舟猖狂长笑而去，刚要关门，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回身问镜琰：“你醒来这段时间是怎么在人类社会生活的？”
“学习不难。”镜琰平静说道，“乾坤囊里有金银，生活起居都不必担心。”
“那你学的还挺快，手机电脑都会用了？”
“接打电话、聊天、搜索之类的基本功能都会。”镜琰拿起手机，“太花哨的还是有些吃力，打字稍微慢一点。”
“那娱乐软件会有么？”
“会。”镜琰说道，“能从那些软件上获取知识和动态，还算有趣。”
“那像是英语数学物理化学这些现代学科呢？”
“有在学。”镜琰抬起那双寒冰带雪的金色眼睛，“这方面封序有帮过我一些，比如帮我找了许多老师，从生活电器到现代学科，都有人指导。”
“不过我不信他们的人。”镜琰对着池隐舟晃了晃手机，“所以我熟悉了网络后，开始自己找网课了。”
玄门中人学习能力都较强，镜琰又是一向聪明机敏，能快速融入社会倒也正常。
池隐舟放下心：他之前满脑子都是千岁美青年流落街头，因对现代生活一窍不通被送去精神病院之类的人间惨剧，如今开来，他的徒弟可比他想象得游刃有余多了。
“晚安。”池隐舟走过来，垂眸在他额间轻吻一下，不带任何调戏或是引诱的味道，只是恋人那缱绻温柔的一个吻，能安抚内心，平复所有伤痕。
方才池隐舟上下其手的时候，镜琰虽血冲颅顶，招架不住，但也能按捺住。
可如今池隐舟一个仿若寻常的晚安吻，他的心却狂跳起来。
镜琰眼前闪过零碎画面，羁雪山上温泉池中，池隐舟仿若鲛人浸在水中，水雾中伸出白皙的手臂，轻轻抚摸镜的侧脸，无奈笑道：“你怎么就不信，我是真的也喜欢你呢？”
还是羁雪山上，桃花树下，池隐舟靠在镜琰身上，闭目养神，而镜琰瞧着池隐舟精致的眉目，倾慕难抑，心若擂鼓，又怕惊扰他的休息。
他左思右想，终究只是垂首，轻吻池隐舟的眉间。
若我今生能陪伴师尊左右，直至生死轮回，便再无遗憾了。
咯噔一声，镜琰从碎片的回忆中惊醒，他抬眼看去，是池隐舟关上房门。
他想起刚才种种，心里五味陈杂，最突出的莫过于酸楚和苦涩。
他不知为何如此难过，仿佛他差点就错过了最珍爱之人。
镜琰心口隐隐作痛，他起身回房间，迅速沐浴换衣，随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了许久，缓缓闭上眼。
他以为自己会迅速进入梦乡，然而过了半个小时，他漠然睁开眼睛，金色瞳孔如炬，丝毫没有睡意。
池隐舟问他：真不和我一起睡吗？
镜琰面无表情捏紧拳头，干脆利落起身，决定不再折磨自己。
他推开池隐舟的房门，正在看手机的池隐舟毫不意外抬眼：“干什么来了？”
镜琰快步上前，单手把池隐舟往羽毛枕上一压：“如你所愿，遵从内心，与你共赴巫山来了。”
这是我的房间。
人也是我的。
镜琰心想：我扭捏什么呢？
池隐舟轻笑一声：“哎呀，不做正人君子了？强把我掳来，如今又这样对我，是要把我关小黑屋这样那样强制爱吗？”
镜琰抬手把池隐舟双手往床头一按，一条锁链缠住池隐舟的手腕，把他锁在床头。
“这才叫强制爱。”镜琰平静的语气里暗藏理直气壮，“既然垂月先生舍身饲虎，我便却之不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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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