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琰因为爱清净，加之不想外露身份，每次出门都是订这种独门小院的上房。
只是虽然有个小院子，但是能住人的房间就那一个，里面也只有一张床。
他们俩如今各怀心思，自然不能挤在一张床上。
所幸今夜也睡不着了，两人便秉烛夜谈，闲剪灯花。
镜琰独自在外也没那么讲究，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什么茶酒点心，池隐舟也根本没心思吃什么，单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扯住镜琰的袖子，把他拉回来：“大晚上的吃什么，陪我聊聊天。”
镜琰看着他，沉吟片刻：“你怎么找到我的？”
池隐舟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镜琰点点头。
“我找了你很久没找到，就去霁芳谷找凝晖，去了几次，你要么刚走，要么没回，折腾几次，我决定把信都交给凝晖，让他等你再回来时给你。”
镜琰继续点头：“这我知道。”
池隐舟狡黠一笑：“然后我就住在霁芳谷，第九封信就是在霁芳谷写的。”
镜琰：“？”
池隐舟悠悠道：“上次你回来那时，我就藏在霁芳谷杏花里。”
镜琰一怔，手指缩紧。
他上个月回过一次霁芳谷处理妖族事务。
这么说池隐舟上个月就已经见到他了
“等你走后，我小心翼翼隐匿气息，一路跟着你。”池隐舟叹了口气，“跟了你一个月。几次想帮你，看你又不需要。想见你，又怕你不想见我，转头跑了，那就真的再难找到你了。”
镜琰心底一震，百般滋味再难言说，他只觉得眼眶酸涩，垂眼握住池隐舟的衣袖。
“对不起。”
他师尊始终快意潇洒，天地都难降服，却为他这般小心翼翼，徘徊伤心。
是他妄念所惹。
镜琰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一时先露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收敛神色，池隐舟的手就已经拂了上来。
“没什么对不起的。”池隐舟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之前也是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池隐舟停了片刻，似乎在想措辞：“阿琰，你对我来说和其他人不一样，若是其他人，疏远或是拒绝了继续做朋友都还好办，可我不想那么简单处理你我的关系。”
“我怕你伤心。”他垂下眼，平时玩世不恭模样一扫而空，平添落寞，“我不想你离开。”
镜琰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就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在胸腔嘶吼着跳动。
还有几分痒，好像有一只鹤飞过来，蓑羽扫过他的心尖。
“你放心。”镜琰声音嘶哑，“我绝不离开你。”
可日后他却食言了。
他从池隐舟身边离开了千年。
不过眼下他们含情脉脉，镜琰轻声问道：“我走时你钻研的法术如何了？”
池隐舟一摊手：“没有你陪着，懒得往下想。”
“那我们回去一起慢慢琢磨。”
“好。”池隐舟眉目一弯，透着平和和温柔，“你担心的那件事……”
镜琰瞬间抬眼。
“我还不能答应你。”池隐舟轻声道，“我一时没办法接受。不过你给我点时间，我们慢慢相处，好不好？日后如果可以，我会同意。如果还是不行，你也不要像这次这样……伤心。”
他的声音轻如烟絮，仿佛风吹就会飘走，却重重落在镜琰耳中：“我很想你。”
镜琰如今方知相思刻骨是这般滋味，放不下，舍不得，又得不到。
他心想：可我不会再放手了。
除非你有了两情相悦的人，那我为了你会退后不再言语，但只要你孤身一天，我就一天不会放弃。
千年后池隐舟得知他那时心思，还调侃过：“到底是个君子，要是再狠厉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抓了，拿着链子锁在床上，也不给衣服穿，每天就是把我按在床上这样那样，我咬舌自戕以示贞洁”
镜琰：“……我用铁链子把你绑在床上？”
池隐舟点点头：“相信你自己，你努努力偷袭的话，还是能不受伤拿下我的。毕竟我这人心软，你一出手我肯定就从了。”
镜琰面无表情想了一圈也想不出能困住池隐舟得铁链子，那得是上古补天石提炼出来的神铁吧。
而且怎么感觉池隐舟还有点遗憾自己没有这么做。
池隐舟还说：“你每日对我这样那样，我抵死不从，但是还是被你这样那样。不过你切记，别的都好说，你得给我定期喂食，我要吃这些——”
接下来是一串让人耳朵发麻的报菜名，池隐舟意犹未尽地摇着扇子：“要不是被强制爱的美人吃麻辣烫抽象，否则我还想加上麻辣烫米线米粉拌面……”
“你来我床上开餐厅？”镜琰狐疑看他，“骗吃骗喝？而且为什么要在床上吃，给我去餐厅吃饭。”
“这会是重点吗？”池隐舟快速反驳，“这样旖旎香艳的场景，你的记忆点只有我要吃什么吗？重点是你强制爱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镜琰败下阵：“爱爱爱爱爱，我最爱你。”
他想了想，垂死挣扎：“在床上不穿衣服吃炸鸡真的不算香艳。”
“我也可以穿着一层薄纱去餐厅吃。”池隐舟面无表情说道，“铁链子记得做长点。”
重点跑偏的镜琰立刻回归正途：“然后呢？我是不是还应该时不时送些贵重礼物。”
池隐舟觉得徒弟非常上道：“没事打个金簪子金手链金脚链……当然你送我我是不要的，我会扭过头表示富贵不能屈，这个时候你要强行给我带上，然后把我带出来看花看草看天空，和我讲爱情讲未来讲互相亏欠。”
镜琰面无表情：“然后你就逃，我就继续追，追到天涯海角，遇见生死搏斗，我为救你身受重伤，你就原谅了我的囚禁和我双宿双飞？”
“首先我不喜欢你为救我身受重伤这个设定，给我改成别的方式，总之你完好无损地得到了我的原谅。”池隐舟强调，“最后我袒露心声，原来我也爱你，只是不能接受你的占有欲，最后我们双宿双飞。”
镜琰甘拜下风：“师尊，少看点狗血文吧。”
师尊也有些好奇：“你最近不是在补欧美文学么？怎么对我爱看的狗血文如此了若指掌。”
“你吃饭洗澡睡前洗漱不都在听有声书？”镜琰冷静指出根源，“而且内容我已经熟练掌握了，开场必须是囚禁黑化，cp多半是师徒。”
池隐舟翘着尾巴理直气壮跑了，点开小说，继续听他的师徒年下相爱相杀黑化强制爱的狗血文。
不过当时的镜琰还是心有戚戚，辗转反侧，肝肠寸断。
他这辈子那点风花雪月的心意孤注一掷地全部倾注在池隐舟身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爱上一个人，自然谨慎敏感。
而池隐舟也是经常出神，对待镜琰再不像之前那样随意洒脱，而是温柔沉静下来。
两人就这样又想靠近彼此，又抑制着自己的心意，别扭着开始研究池隐舟那个法术。
池隐舟的法术设想很复杂，很多东西必须他自己完成，而镜琰辅助计算一些法阵。
那天他们五天五夜没休息，即使是仙神后裔而言也是太累了，池隐舟有些疲惫地嘱咐镜琰去休息。
镜琰不动：“我陪着你。”
池隐舟侧头看他，镜琰瞧见那双桃花眼在灯下盈着一汪春水，心动难抑，垂眸靠过去。
他像是一只被人饲养的虎，温顺安静，却暗含危险。
池隐舟一怔，总觉得镜琰这垂眸敛目的模样特别像是霁芳谷的猫妖，那群猫妖用兽神挠坏了什么之后就是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可怜兮兮让人不忍心责备，只不过这次被原谅了，这群猫下次还敢。
池隐舟哭笑不得：“和谁学的撒娇这一套。”
嘴上这样说着，他手却不自觉伸出去，多年来的习惯难以改正，他下意识就要去摸镜琰的头。
然而手伸到一半，他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今朝不同往日。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镜琰平静地看着他，随即低下头，自己主动靠过去，把脸贴在了池隐舟的掌心。
寒筠的香气从池隐舟袖子里穿出来，镜琰闭上眼睛，感受着池隐舟手心的温度。
池隐舟手指动了动，缩起手指，不等镜琰不舍，就重新捏了捏镜琰的手：“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去休息。”
他叹了口气：“这法术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完的。”
他们俩匆匆吃了点东西，镜琰回房沐浴，池隐舟则去后山温泉池泡澡，喝了点酒，长长出了一口气，泡了一会便起身走到温泉池旁的小屋里，躺在矮榻迷迷糊糊睡着了。
镜琰等他半天也不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只见池子里没人，便知道池隐舟去了一旁用于休息聊天的小屋。
他推门进去，却脚步一停，呆在了门口。池隐舟还穿着薄纱衣裳，散在榻上，犹如一朵水莲花在烟雾中沉浮。
这小屋临近温泉，总有温泉水汽，池隐舟索性设下法阵，常年缭绕着带着花香的烟雾。不熏人，只是好看。
朦胧花水间，最宜窥美人。
镜琰霎时间浑身僵硬，脑子有一团火在烧，连着全身都灼热，他不敢多看心上人若隐若现的皮肤，匆匆走进去捞人。
而他刚靠近池隐舟，见池隐舟斜靠着矮榻的靠板，手臂支在软枕上，雾气缭绕中，纱衣如流沙，他乌黑如墨的长发自肩上倾斜而下，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恬静俊秀。
镜琰靠近他，伸出手轻轻抱住池隐舟的腰，正想着清心静气，眼观鼻鼻观心把师尊抱回寝室，可这时池隐舟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也水雾朦胧，含情脉脉看着镜琰，他这一动，两人的腿便贴在了一起，隔着一层薄纱肌肤相亲，镜琰脑子哄地一声，不由自主向下弯腰。
如此一来，两人胸腹也都几乎贴近，池隐舟一惊，彻底醒过来，看见镜琰金色的眼睛沉沉看着自己，随即便微微垂首，俯身过来。
那是一个将成未成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