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隐舟心口一紧,闭着眼抵住镜琰的胸口:“琬影。”
他近些日子很少喊字
镜琰动作一滞。
“你答应过我的。”池隐舟叹了口气,“你再这样……”
“我就生气了。”
钓烟客平生第一次发出这样干巴巴又没气势的威胁。
可惜妖王就怕这一套,即使看出池隐舟底气不足色荏内茬,还是默默退后。
池隐舟揉了揉眉心:“我没对你生气,就是……你答应过慢慢相处再说。”
镜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回房睡吧。”
他顿了顿,胆大妄为说道:“隐舟。”
妖族无字,越亲近的人越爱称名,与人族不同。
当然后来太虚换血,妖族与人族慢慢融合,到了宋朝,妖族已经有名有字,对他人也是称字。
清末出生民国活动的鸿宸称他垂月以示亲近,可若是晋时的镜琰,偏偏是唤名才显暧昧。
池隐舟猛地抬头看向他:“你——”
“师尊。”镜琰语气平淡地改口,“是我僭越,回去休息吧。”
池隐舟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仅有那点优柔寡断全用在镜琰身上了,叹了口气,回去休息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忍心多说一句狠话。
只是谨记自己不可再随意对镜琰有过多身体接触。
不过很快他们俩也没机会拉扯不清。
池隐舟的法术到了关键时候,他近乎窥到天道,不休不眠,几近痴狂,废寝忘食去制造那个法术。
他之所以如此投入,是因为这法术是用于治疗濒死重伤之人的医术类法术。
这法术如果能成,可挽救许多人的性命。
最后他已经不让镜琰参与,而是独自闭关。镜琰在关外守了七天七夜,最后那一夜电闪雷鸣,照得羁雪山犹如白昼。
似乎是天道在警告池隐舟,不要碰触生死界限。
天雷在山顶盘旋,降落未落,镜琰盘膝坐在池隐舟闭关的门口,腿上横放栖鹿,手持弥光弓,漠然无声对抗着天雷。
雷声震耳欲聋,隐约练成一片杂音,似乎在怒斥池隐舟的不自量力,妄图以术窥天。
镜琰浑身绷紧,如同手中弥光长弓,他冷厉的眼神与夜色对峙,分毫不让。
无声的大妖与震彻天地的天雷剑拔弩张,剑将出鞘,箭已搭弦。
那一夜的惊雷一直响到黎明破晓,声势浩大,但终究没有批下来。阴云消散,阳光升起的那一刻,身后的石门开了。
镜琰蓦然回头,池隐舟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疲惫至极地捏着一卷竹简,上面用符箓封着,竹简四周还围绕着封印,密密麻麻的字绕在其上。
“隐——师尊!”一夜都未曾退后半步的妖王瞬间紧张起来,大步上去要去扶人,然而池隐舟只是抬眼确定是他之后,两眼一闭,直接倒在他怀里。
镜琰呼吸都停了一瞬,好在他摸过池隐舟的脉搏,发现池隐舟只是太累晕过去,才稍稍放下心。
他把池隐舟抱回卧房,立刻找人去请大夫,确认池隐舟是太耗费心力,需要休息,并没有别的问题后,镜琰便守在池隐舟的床前。
池隐舟这一睡就是三天。
凝晖被镜琰火急火燎喊来,带来霁芳谷医术最高明的妖医,再三确认人没事后,又给池隐舟配了几副药,一则他睡着的时候可以含服保证不会饥饿,二则也是护养心脉。
池隐舟日后评价:“这不就营养液么?妖族科技领先一千年呐。”
只可惜这丹药是玄门特供,普通人的体质用了反而虚不受补,加速死亡,不然这一千多年来,能救千万人。
世上之事,尤其生死,本就是大事,正因天命难违,人命难留,故而有父母为子女汲汲营营,仔细呵护,子女为父母求医问药,床前奉孝,有情者为心上人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所以池隐舟才妄图创造那法术,以致天雷警告,莫要跨越黄泉界限,模糊生死 。
池隐舟呼吸平稳,凝晖安慰了半晌:“放心吧。”
狐妖顿了顿:“琅琊还关着。”
“他的追随者,那些要离开霁芳谷的妖族怎么样了?”镜琰看着池隐舟,冷冷问道,“这次不哭喊着要和太虚决一死战了?”
决死一战终会来临,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他们去面对太虚。
那会是镜琰承担一切。
“该杀的已经杀了,剩下的虽然蠢,但是还没做出过太出格的事。”凝晖犹豫了下,“这些人赶出去也就罢了,可琅琊是曾经的长老,知道许多秘辛,倘若轻易放出去……”
“先关着。”镜琰转过头,眼底一片森然,“自以为是的蠢货……若他还妄图离间我和师尊,那也只能杀了他。”
且不说私下的师徒关系和镜琰的倾慕,镜琰但凡和太虚开战,也必然和池隐舟联手。可琅琊固执地厌恶所有术士,甚至希望镜琰与池隐舟生分,当真是让镜琰不解。
千年后他才通过池隐舟知道,琅琊想再上一步,当不了妖王当妖后也行,所以才隐隐针对池隐舟。
虽然琅琊只是功利性想亲近镜琰,并没有什么爱意,一心都是升职加薪。但他很敏锐地发现池隐舟在镜琰心里的重要性,哪怕与爱情无关,也是与众不同的。
彼时镜琰不知其中关窍,但也实在厌烦了琅琊不断的小动作。
如果只是对镜琰一人,镜琰看在多年臣子的面子上,可以饶他一命。
但是他的举动绝不可以拖霁芳谷众妖下水。
凝晖叹了口气:“也罢。你守着垂月罢,我回去处理。”
凝晖走后,镜琰守了半日,还是焦躁难安。
他原地转了转,几次想化作虎身,又觉得不好照顾人,可又想靠着池隐舟,用人身怕池隐舟躲闪。
他最后还是用人的模样靠在床边,虚虚环着池隐舟,让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那个人靠在自己怀里。
只不过他幻化出了尾巴。
池隐舟似乎觉得很舒服,动了动,转身把身体埋在徒弟怀中,镜琰尾巴尖摇了摇,卷上池隐舟的腰,感受着腰腹下平稳的呼吸,终于放下心。
池隐舟睁开眼,入眼是镜琰的一身黑衣,可腰上毛绒绒的东西又好像是……虎尾?他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去撸了一把妖王的尾巴毛。
他睁眼的瞬间镜琰就支起身子,金色的眼瞳温柔平和地注视着他,见他伸手,镜琰福至心灵,微微靠过去,亲昵地蹭了蹭心上人的头发。
池隐舟摸着腰间油光水滑的虎毛,迷迷糊糊问:“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镜琰任他从下巴摸到虎背,等池隐舟想撑着起身时,镜琰周身浅浅金光一闪,把尾巴收了回去,扶住他靠在自己身上,反手端来一杯茶:“喝点水 ”
池隐舟倒是没觉得嗓子干或是饿,也猜到镜琰肯定喂过自己,他端茶喝了一口,水还是热的:“这几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镜琰摇了摇头:“师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还好。”池隐舟长长出了一口气,“天雷也有些唬人,好在都过去了。”
他看向镜琰:“我给你的竹简呢?”
镜琰从怀里的乾坤囊拿出那一卷竹简:“我猜这法术至关重要,不可轻易示人,便一直收在身边。”
池隐舟看着那竹简,无声叹气。
“失败了?”镜琰试探问道,“此术似乎与天道相悖,天雷未降,是不是还是没能完成?”
池隐舟看着那竹简,神色疲惫而凝重,他摇了摇头:“此术已成……但并非起死回生之道,且条件太过苛刻,这世上或许除了你我,再无人能完成,故而天罚不至。”
镜琰疑问:“那这法术能做什么?”
“濒死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魂魄碎了也能救回来。”池隐舟垂下眼睛,眼神晦暗,“可需要极强的法力和一些机缘巧合的机缘,即使你我,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成。就算成功,也要付出很难承受的巨大代价。”
他抿了抿唇:“此为禁术,或许我不该造出此术。除你我外,不可为他人知晓内容,以免害人害己。”
镜琰倒不在意禁术内容,反正他一直秉承着生死相随的想法,他爱的人不在了,他就跟着走,故而并不问禁术内容,只是安慰道:“既然连你我都极难成功,这术法和没有也没区别,师尊不必忧心。”
池隐舟一想也确实如此,稍稍放心:“也罢,收起来算了,想来也用不上。”
镜琰陪他去把竹简放入封印禁术的洞府,随口问道:“既然已经面世,师尊又耗费心血,即便是禁术也该有名字,师尊打算叫它什么?”
池隐舟脚步一顿,轻声笑道:“挽梦。不过徒劳想要挽留将逝之人,可终究不过一梦罢了。”
“我倒觉得,这禁术挽留美梦,即便不成,也算竭尽全力。”镜琰说道,“是个好名字。”
梦到这里戛然而至,镜琰心脏猛地一跳,从梦中惊醒。
挽梦。
这禁术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
代价多大,他如今是彻底明白,也体会到了。
池隐舟付出代价,他感同身受,痛不欲生。
镜琰还在出神,下巴却搭上几根手指,池隐舟闭着眼睛挠大猫,懒洋洋笑道:“早啊。”
镜琰怔了怔,反手握住池隐舟的手。
他忽然觉得池隐舟相比梦中,瘦了许多。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他们成年之后,身形容貌基本固定在青年鼎盛时,很少会有变化,更别提池隐舟这种大能级别,法力强盛到十年如一日都是二十多岁最漂亮的时候。
这一千多年的求索挣扎,到底留下了印记。
镜琰满脑子都是挽梦,他张口欲问,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醒来之时,记得梦重山结界里,有很奇怪的图案。
妖王脸色一冷,伸手就去摸池隐舟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