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阙晚凝神皱眉,目光落在缺了的黑色灵魂碎片上,实则飘渺,不知在想什么。
辞渡舟也迟迟没开口,只是盯着阙晚的脸沉默,眸子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所有东西早在阙晚关上客厅头顶的昏黄灯泡后就隐入了黑暗,漆黑霎那捂上了他的眼睛,但他毕竟是灵魂,只是适应了一秒就恢复了视力。
他们身处阙晚家中,他的家里布置的很空,房子不大但家具更少。他好像随时要走一样,连衣柜都没有,黑色的大行李箱摊开着,里面是反复换洗的一两套黑白灰色衣物和内衣裤,边上摆着洗漱的用品,洗脸用的都是一次性压缩洗脸巾。这些东西辞渡舟只是进门时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就更沉默了。
“算了……本来我也没打算想起什么,我会带你去找回收者,你就先离开吧,说不定……忘了这些所谓的此生对我们来讲都更好。”阙晚说道,语气很淡。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雨声和阙晚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就在阙晚以为辞渡舟默认了他的话时,他却突然开口了。
“那就……”
“我试过了。”
阙晚止住了要起身的动作,拧住了眉,又缓缓坐了下来,目光发紧地盯着辞渡舟,等他继续说下去。
“找过回收者了,我走不了。”辞渡舟怔怔地望着他,隔着夜幕,漆黑单薄的虹膜仿佛有将人拖进去的毁灭性能量。他突然拧过头去,视线生硬地转向行李箱,其实因为黑暗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说我带着的东西太多了,我走不了,真的走不了……他们也没法帮我。”
“什么……什么太多了?”阙晚对这句看似有头有脸,实则没头没尾的话感到很疑惑和烦躁。他此前出门遛弯是因为没有困意,此时大脑倒是有些疲惫待机,却也没法睡了。
“我需要让你找回起来你失去的碎片,否则我走不了。”辞渡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道,他的声音很温和,明明本该像是恼羞成怒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蹦出,倒像是命令的语气。
“我等了你三年,三年间我一块灵魂碎片都没找到。而我们两个没有一点记忆,你怎么找?你能找到我都已经是个奇迹了。”阙晚哼了哼,语气颇有些不满,不管是对三年的等待还是辞渡舟的态度。但他倒没有对辞渡舟之前的明显情绪失控漏出的话语再过多置啄。
辞渡舟的声音不明显地顿了顿“我知道,在哪可以找到你的灵魂碎片。”
阙晚不置可否,用手托住腮以支撑睡意渐深的意识。
辞渡舟下意识做了一个吞咽唾液的动作,并摸了摸嘴唇,继续说道:“我拿到了你的履历,是你高中的一份备份,或许你应该回顾一下你以前的生活……或许……”他抿抿唇,沉默下来。
时间大概是真的过去了很久,连窗外的光都能影影绰绰地从黑色遮光窗帘没有装石膏线的边上投进房间,浅浅地打在阙晚疲惫的睡颜上,不甚清晰,却依旧温柔地勾勒出他微张的嘴唇,笔直的鼻梁。那一对纤长的睫毛倐地颤了颤,混沌的黑暗中早已闭上眼睛睡着的人终于开了口。
“你早就找到我了,一直在跟着我是吗?“声音闷沉沉地,似乎带着熬过夜的沙哑,愤怒失望或是一些过期的期待,但实在是在这个环境、这个声调中辨别不出来。
没有惊讶,没有懊恼,没有悲哀,大概是辞渡舟那张脸太过透明,甚至连五官都淹没在暗沉中,成了一个没有言语的背景板。
“院长在我醒来后就对我说我的履历全丢了,甚至找不到一个告知我我是谁的人,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除了常识一切回到六岁水平。而我的记忆也只包括两个名字,除了我自己的……还有一个名字,叫……张玉梅。”
听到这个名字,辞渡舟脸上纠结地闪过一丝痛苦,但阙晚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了,并未察觉到辞渡舟的那刹那的异样。
“这种情况下,你怎么知道我的履历在哪的?”阙晚情绪不对劲起来,阴郁发灰的眸子整个暴露在微光中,猛然冒起了愤怒的幽光,野兽般发狠盯着他。“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什么?”脸色霎地一变,“还是你还真是那个张玉梅?”前面几句只是在质问,压着一股灼热的怒气,但最后一句阙晚大概是动了真火。或许是因为三年间的猜测如一张网连结起来,或许只是他什么也不明白无理取闹的发怒,那一瞬间,怒气爆炸与几乎一晚未眠的郁气骤然轰鸣,在三年被隐瞒的不甘和震惊中吼出。
辞渡舟那早已并不存在的心脏被猛然揪起,犹豫了犹豫又放下了举起的透明手掌。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阙晚一吼后怒气未散,神经质地不停重复这一句话,不顾坐了一晚腿的麻木,踉跄了一下站了起来,在逼仄的室内烦躁的踱步。
“我不是……没有……”辞渡舟的情绪压在灵魂中,不知何处触动消失已久的痛觉,像是要爆炸般疯狂蔓延。张了张嘴,声音却被卡住,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在阙晚歇斯底里的喊声中被遮住,怎么也听不见,连听觉都模糊起来。他无意识的蜷缩起来,感觉像是被水裹成了一个大茧,迎面涌来的是窒息,窒息和窒息。
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不依不挠地想着,别这样,不要这样了。
毫无用处,还是毫无用处。
把两人稍稍唤醒的是猛烈的拍门声和吵嚷的人声。
辞渡舟无力地想着,还是这样。
阙晚家那张老式的木门被霎那砰然撞开,人声也骤然清晰,喧闹声遽然冲破耳膜,其中混杂着警察的喊话和邻居的议论,纠缠在一起,谁也不认得谁。
警局的拘留室中阙晚正微阖着眼。他凌晨时被热心人民群众听到间接性暴怒症病发,被他们叫来的警察扭送进了警局,竟然在拘留室中睡了个囫囤觉,还做了个梦。
梦很长很长,自己捧着什么走过一个很长很长的走廊,昏暗,阴沉。
他两年前醒来后几乎每晚都会做这样的梦,走廊,楼梯,如此交替。
环顾四周,发现辞渡舟没有跟上来,松了口气,颇有些心虚。他让自己等了三年固然不假,但胡乱定罪也太伤人了。
这时,一位小警员走了进来,也就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年纪。清了清了嗓子,有些故作老成地说:“阙晚,是吧?我们查了一下你的身份证,你两年前出的精神……病院,现在每周定期去复诊……”
阙晚毫不在意自己神经病人的定位,慵懒地轻轻点点头。听到年轻警员说到身份证时,脑中灵光乍现,他们病院很多病人的身份都不明,查不到灵魂碎片丢失之前的履历很正常,但他的身份证一直都可以用,其实查询是可行的。阙晚当即向警员问道:“我在三年病发之前的资料我自己可以看吗?”小警员一愣,然后有些犹豫地上下瞟了阙晚几眼:“这……恐怕得向上面领导请示,我没法自己决定……”
“好。”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阙晚答应的很爽快。
“那……既然你醒了,就可以走了,但一定要定时去检查,我们会向你的邻居们解释,后续有问题……哦还有查询的事我们会主动联系你。”
阙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撑着座椅把手站了起来,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