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婆婆，买十个生鸡蛋。”女孩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连同竹篮一起递到殷婆婆手中。
“哎好。”殷婆婆笑着接过铜板，帮她挑起了鸡蛋，随口问道：“小落愿今日又给娘亲跑腿啦？”
谢落愿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接过一竹篮的鸡蛋，说道：“阿娘身子骨弱，又要分心照顾我，不方便下山来。”
“谢谢殷婆婆，改日见。”
“改日见。”殷婆婆挥手与她道别，忽的叹气道，“这么小的孩子，她娘亲怎的放心让她独自一人下山？”
一旁的小贩见状插嘴道：“我听说啊，这对母女俩虽是住在谢族的仙山上，却是格外不受人待见。当娘的不够检点，被谢族除名了，这孩子也不知是打哪来的。”
殷婆婆闻言瞪视着他，斥道：“别瞎说！”
“这怎么就成了瞎说呢。”那小贩咋舌，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我亲耳听那些谢族人说的，你若是有点眼力见啊，便别去沾那晦气！”
“我看最没眼力见的是你，怎么说话的你！”殷婆婆恼火说道。
那小贩便懒得和她掰扯，他老神在在地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殷婆婆心中郁结，却也知邻里间不能太伤和气，否则这生意是谁都别想做了。
只是她仍然惦记着这人方才说的那番话，过了许久，她还嘟囔道：“这么乖巧的女娃娃，怎么就不受待见了呢……”
……
谢落愿提着一筐鸡蛋，偷偷摸摸地闪进东隅天的一道小巷里。
她神经紧绷，心知自己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了，否则又会……
念及一些不堪回忆，谢落愿抿紧了唇，加快了步伐。
就快了，等穿过前方那片人迹罕至的杂草丛，她就能到家——
“哟，这不是小杂种谢落愿嘛。”
谢落愿瞳孔骤缩，她迅速平复神色，警惕地问道：“有事？”
“本来是没事的，”那虎头虎脑的男孩拖着长调说道，“不过碰见你自然就有事了。”
他身后的一众小弟讥笑了起来。
这人是谢族出了名的浑小子，叫做谢秦，成天带着一群臭味相投的小弟晃悠，尤其以欺负谢落愿为乐。
此时他们人多势众，将谢落愿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巷子里。
谢落愿皱着眉，觉得形势不太妙。鸡蛋易碎，若是这时起了冲突，她根本护不住。
况且这个人……
谢秦很快便看见了那竹篮中的鸡蛋，吹了一声口哨，笑道：“小杂种又给妓/女买东西呐？”
谢落愿的面容顿时染上了怒意，吼道：“不准你说我娘！”
谢秦和那群小弟大笑起来。
有个小弟尖声说道：“你娘就是个妓/女，你是个小杂种，还不让人提啦？”
“她不让人提有什么用，我们不提，也有得是人提！”
人群又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谢落愿死死咬着嘴唇，她那胡乱修剪的碎发半遮住了那双浅褐的眸子，却能清楚看见其中所迸发出的阴鸷和憎恶。
谢秦被那样充满恨意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凛，旋即想到这不过是个人人唾弃的杂碎，在娘胎里就被逐出谢族，连修炼都没修炼过，自己有什么可怕的，难不成欺负她她能还手不成？
回过神来时，发现谢落愿仍是用这种恶心的表情看着他。他不禁怒从心起，一掌带起劲风，用力将她扇飞了出去，嚷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那一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凡人之躯不比修士，谢落愿在地上骨碌了好大一圈，沾染着遍地尘灰，狠狠撞在小巷的青石墙上。竹篮里的鸡蛋跟着一个个摔落，碎了满地。
谢落愿被撞得脑袋阵阵发黑，她默然不语，只是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握着竹篮的手黏黏糊糊的，她低头一看，原来那些打碎的鸡蛋摔出了蛋清蛋黄，四处飞溅，几乎溅了她满身。
这明明是……阿娘刚给她洗干净的衣裳。
谢秦见她这副狼狈模样，丝毫没有悔意，嘲弄道：“这才是杂种该有的样子。”
她才不是……杂种。
谢落愿攥紧了拳头，猛然抬头，嘶哑着说道：“赔我鸡蛋，然后收回你们说的话。”
“什么？”
“我要你们赔我鸡蛋，收回你们说的话。”谢落愿又重复了一遍，瞪视着一干众人。她一仰头，语气寒意四射，“怎么，是畜生听不懂人说话么？”
谢秦一愣，这下是彻底怒了，气急败坏道：“他娘的，真是给这小杂种脸了！你们都给我上，揍她的脸，踢她手脚，打到她哭出来为止！”
一群小弟登时张牙舞爪地冲上前。
谢落愿面上毫无惧色，她的眼底倒映着乌泱泱的人群，眸色深处却闪烁着坚定的光亮。
……
谢灵静焦急地站在屋外眺望，她时不时来回踱步，踌躇着要不要穿过杂草丛，去东隅天中心地带询问谢落愿的动向，但一想到那些人对自己的嫌恶目光和污言秽语，她又望而却步。
这孩子……怎的还不回来，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谢灵静越等越难安，眼见着暮色苍茫，她把心一横，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杂草丛走去。
才向前两步，一道小小的人影便拨开杂草显露了出来。谢落愿衣衫褴褛，长发散乱，裸露的皮肤上尽是淤青和血痕，以及浑杂脏乱的蛋清蛋黄。
她气喘吁吁，手中仍然紧握着那个空了的竹篮。
“阿愿！”谢灵静先是一喜，随即被她这副狼狈非常的模样吓得手足无措，慌忙去看她身上的伤痕，“你去做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谢落愿本想悄无声息地溜回家里，未料到自己的计划还没实行，就立刻泡汤了。
她被娘亲拉住的手腕瑟缩了一下，不自在地别开眼，小声说道：“阿娘你身体不好，我想着买些鸡蛋给你补补……”
谢灵静知道她懂事，再看这竹篮，定不是在说假话。可是……
她蹙着眉，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神色冷了下来：“谢秦又欺负你了？”
“我没被欺负。”谢落愿撇撇嘴，不服气道，“他们又说阿娘你坏话，还打碎了我刚买的鸡蛋。我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所以回来晚了。”
谢灵静哑然失语。谢落愿身上干净的衣裳几乎被撕扯成了布条，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是好的，这些伤口都不知何时才能消退，也不确定会不会留疤。
可谢落愿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说自己没被欺负。
谢灵静沉默片刻，抚着孩童细嫩的皮肤，轻声说道：“走吧，先回家给你处理伤口，换身衣裳。”
“鸡蛋碎了也没关系，家里还有些杂粮，我们今天可以煮些吃。”
谢落愿没吭声，慢慢点了点头。
……
烛光摇曳，谢灵静将药膏轻柔涂抹在谢落愿额头的淤青上，长吁了一口气，故作松快道：“好啦，过几天就会愈合的。这些天别再下山了，要买什么东西，娘去买就好。”
幸好被赶出来时带走了一些祛除疤痕的灵药，不然她真不知该拿这些伤怎么办了。
谢落愿却是摇摇头，说道：“阿娘不能下山，有什么事情，阿愿来帮你做。”
“然后再被谢秦这些人欺辱？”谢灵静皱着眉说道，“听娘的话，好好养伤，好好修炼，把娘教你的那些法术都练会。有一技傍身，才不会任人宰割。”
谢落愿张了张口，很想问她，那为何阿娘会落到如此境地，那这偌大一个东隅天，为何没有她们的容身之所呢？
可她明白，这是谢灵静心中一根拔不出来的刺。她从未自娘亲口中听到过一句有关于过往的内容，只能在那些所谓的谢族人的讥讽声中，拼凑出一些只言片语。
她的面容在烛影下忽明忽暗，险些诉诸于口的疑问，又生生止于缄默中。
谢灵静见她默然不语，还以为她是在赌气，便哄道：“你若是乖乖在家修炼，娘的红伞就随你使用，等把我教你的全都学会了，娘就送你个好东西。”
谢落愿眨眨眼，好奇地问道：“什么好东西？”
谢灵静也不卖关子，温和笑道：“谢族藏书阁的通行密咒。”
谢落愿立即两眼放光。
谢族的藏书阁里存放着大量秘术和古籍，不论是寻常的还是禁忌的，在那里都是应有尽有。谢落愿早听闻只有藏书阁里才有最珍贵的谢族秘术，断不是外头普遍流传的这些小把戏可以比拟的。遗憾的是，进入藏书阁需要通行密咒，为了防止秘术的外传，只有在谢族族谱上拥有一定地位的族人才可知晓。
像谢秦这种水平的修士，也无法进入藏书阁。
而娘亲方才竟然说，她会将通行密咒告诉自己。
“这是真的吗阿娘？你不会是在唬我吧。”谢落愿激动过后，马上升起了质疑。
谢灵静捏了捏她的鼻子，无奈道：“娘从来都没骗过你。”
这么说，谢灵静是真的知道通行密咒是什么。
谢落愿一喜，尔后犹豫着问道：“阿娘……你究竟是谢族的什么人啊。”
为何会沦落至此呢？
谢灵静一怔，慢声说道：“族谱上早没了我的姓名，我也不是什么谢族人，你无须在意。”
“只是你……阿愿，娘对不起你。”
谢落愿仍是不懂，娘亲有何对不起她的。
“阿娘，那些谢族人都人模狗样的，尤其是谢秦，恶心到让人作呕！”她皱着一张小脸，恶狠狠道，“他们谢族的族谱，谁稀罕啊，不要也罢。”
谢灵静认真倾听，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嗯，不要也罢。”
……
“小杂种，好久不见呐。”谢秦阴恻恻地笑道，“上次回家有没有哭着找你娘啊？”
谢落愿视若无睹地将手中的竹篮搁置在地上，之前是大意了，这回可不能再碎了。
她那目中无人的模样很快引起对面的不满，其中一小弟斜着眉毛叫道：“秦哥问你话呢！”
谢落愿一抬眼皮，谢秦仍旧趾高气昂地盯着她，只是面色愈发难看。
像头发怒的猪一样。
这一想倒好，谢落愿居然直接笑出了声。
“小杂种你笑什么？”谢秦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看得出她是在嘲笑自己，怒目圆瞪。
这下更像了。
谢落愿没理会他，笑得更加前仰后合，笑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谢秦气得青筋暴起，正准备动手给她点教训，便听那人故作疑惑地问：“你们成天蹲在这条巷子里堵我，就没有什么新花样吗？”
谢秦次次领教谢落愿的伶牙俐齿，闻言竟诡异地冷静了下来，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调子说道：“喜欢新花样？那就玩点新花样。”
他身后的一众小弟面面相觑，一时没明白他要做什么。
“秦……秦哥？”
“那妓/女不知哪里怀了你这么个野种，不过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种。你想要安全离开，就得乖乖让咱们几个爽爽。”谢秦舔了舔嘴唇，目光里居然满是垂涎。
他早看出来了，这小杂种的血脉不太干净，但这容貌还挺水灵，不得不承认是个美人胚子。
就算他做些什么，东隅天也不会有人管的。
谢落愿闻言瞳孔遽然一缩，难以置信。
她才四岁。
“谢秦，不得不说，臭水沟里的老鼠都没你恶心，烂树干里的蛀虫都没你祸害。”她的嫌恶达到了顶峰，吐露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刀刃，“我本不想动手，但你既然逼我，我只好让你断子绝孙了。”
“就凭你一个小小凡人？谢落愿，别太可笑了。”谢秦眯眼，不屑地指着她，对身后的人说道，“给我把她衣服扒了。”
小弟们迟疑着没有上前。
“怂什么，”谢秦挑眉，慢条斯理地说道，“她就是我们这儿的垃圾，扒垃圾的衣服，有谁会在乎？就算她哭着喊着传出去，没有证据，又有谁会信呢？都给我动手，赶紧的。”
小弟们转念一想，是这么个理。他们心下稍安，终于朝着谢落愿迈步。
谢落愿冷笑说道：“你们自找的。”
下一瞬，一道强劲的灵力就冲着他们的命脉招呼上去——
这些小弟始料未及，被灵力割出血痕，即刻嚎叫出声。走在最前方的更是惨上加惨，被精准击中命根子，直接昏死过去。
谢落愿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手中结印，喊道：“捆！”
一干人尚未回神，倏地被无形的绳索一栓，不受控地拉近距离，失去平衡般摔作一团。
谢秦心神一震，失声道：“你是修士？！竟敢偷学我们谢族的术法！”
谢落愿一歪头，故作诧异地说道：“不会吧，这藏书阁的秘术，我还以为你这样的畜生不会有此等眼力呢。”
“你……！”谢秦涨红了脸，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谢落愿不仅是修士，还接触到了藏书阁的秘术。
能施展藏书阁秘术的人，实力绝对在他之上。
而他欺侮了这样一个人许久，还自以为对方手无寸铁。
可是、可是这人为何从来没有用灵气还过手？
他惊恐万分，心中哪还有什么旖旎的心思，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外人偷学谢族术法可是大忌，你这下完蛋了！”
谢落愿似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说道：“你们就算哭着喊着传出去，没有证据，又有谁会信呢？”
谢秦猛然听到这熟悉的话，打了个哆嗦，然后想到了什么，色厉内荏道：“你身上有没有灵力，还不是一探便知！”
“果然是个白痴啊，”谢落愿笑意不达眼底，说道，“谢族秘术诡谲多变，你觉得……这种小事我不能瞒天过海么？”
谢秦瞪大了双眼，他脑中轰鸣，蓦地忆起方才谢落愿说要他断子绝孙，霎时顾不得那群尚在挣扎的小弟，一转身就想逃。
“别走啊，”谢落愿幽幽地说道，“你欠我的十个鸡蛋……哦，还有一件衣裳，都还没还呢。”
她收拢五指，隔空便将谢秦抓取过来，提溜在手上。
“不是还要扒我衣裳吗，怎么跑了？”
谢秦双目通红，运起灵气朝谢落愿挥出一拳——
谢落愿一把放下他，顺势躲过拳风，朝他狠踹一脚。
谢秦翻滚数圈，猛地撞进了人堆里，只听几声哀嚎过后，所有人都摔得七零八落。
“谢落愿我干你娘的！”谢秦摔得眼冒金星，下意识便大骂出声。
谢落愿瞬间掠至他面前，攥住他的头发，森冷说道：“你再骂一遍试试？”
谢秦见逃跑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告诉你谢落愿，你若是动了我，我爹娘定不会放过你！”
谢落愿神色渐冷，她面无表情地踩上谢秦的一只手，轻声说道：“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这篇番外是说谢落愿儿时的经历，生活很悲惨但是当事人很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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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番外1 待得春雷惊蛰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