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君告诉邱莫展自己要和叶子泠一起游历四方,也不是一时兴起,早在决定好好活下去之后,他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他那素昧平生的母亲是偷偷溜出门混迹江湖才遇到父亲的,虽说光阴如同流水般逝去,但在不可磨灭的土地上踏寻他们过往的足迹,仍是云念君渴望做的事。
至于叶子泠,他的理由更简单,云念君想去哪,陪着他就是了。
叶绮寒听了,反应平静地抿了口茶,轻描淡写地问道:“还回来吗?”
“应当不会很频繁。”叶子泠实话实说道。
云念君见这两人交流形势不妙,连忙打圆场道:“他的意思是说,不会经常回来,但过节或者有正事的时候一定会回来,也有可能一时兴起就回来。毕竟天下四大域这么广袤,说了游历四方,老是用到传送阵太没意思了。所以……”
谁知叶绮寒竟是轻笑了一声,看上去还算愉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云念君一下子卡了壳,他忽的发现自己有些太心急了,人家母子俩交流已经远不像从前那般硝烟滚滚了,莫约是两边的态度都软化了些许,不会单凭只言片语就针锋相对。
叶子泠有些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云念君假装没看到似的移开了目光,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游历就游历吧,只要记得回家就好,我也管不住你。”叶绮寒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时泷那小子呢,这回不跟着你们一起吗?”
这哪能呢,之前是没办法,现在云念君可是巴不得天天霸占着叶子泠,怎么肯让一个随时随地都在发光发热的小师弟跟着?
时泷自然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的,对此很是不屑一顾,头一甩,腰一叉,说是叶勿忧在哪他就在哪,你和大师兄自己玩去吧。
云念君嘿哟一声,心花怒放,也懒得再调侃他,屁颠屁颠就回禀叶子泠了。
时泷满脸鄙视地吐槽道:“出息。”
一旁的叶勿忧实在忍不住了,温温和和地开口:“你平时来找我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时泷:……
他敢反驳吗?这话没被云念君听见就是他最大的幸运了,闻言只能灰溜溜地作罢,只不过今夜会不会有人因他的郁闷而惨遭蹂/躏,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
得了叶绮寒准许的云念君喜滋滋地拉着叶子泠整理好行囊,同叶族的众人告别,踏上了游历四大域的旅途。
游山玩水,快意人间,纵然四大域对于探魂阵一战的讨论仍旧是热火朝天,但见过云念君真实面貌的仍旧没有几个,就算在什么地方把这两尊大神认出来了,也不敢多去声张,他们或是忐忑地打声招呼,或是悄悄请到族里去做客。但次数多了,稍有几个有威望的氏族一讨论,渐渐的消息还是传开了,许多人都得知叶星澈和云星隐在四处游历,而百姓们也不是常常能见着两位出尘的道长的,见到二人总会一惊一乍,有诸多猜测。
云念君起先感到不安,分外懊恼自己没有乔装打扮一番,明明是抬手一通灵的事情。叶子泠却认为能将真实的他展现在所有人,也不为是一件好事。
以往坊间的传闻,云星隐定是那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那些内容一言难尽的话本子虽然盛传,却也不能够成为主流。
如今亲眼见过二位的人们看云念君容貌昳丽,斩杀魑魅魍魉毫不手软,彻底打破了他们原有的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再加上叶子泠与其毫不避讳的暧昧态度,引得天下人再次哗然,小贩们敏锐得感知到了风向,用尽浑身解数宣传君泠二人乃是神仙眷侣传奇佳话,一时间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话本子竟然销量暴涨,迅速席卷了天下四大域。
叶子泠本意是并非如此,他也难料此等走向,听闻后倒是沉默了,思忖着下次上路是不是该准备个斗笠什么的。反而云念君尝到了甜头,愈发意气风发,成天乐呵呵地和人打交道。
两人再度路过天上人间的时候,是一个月后。
大火席卷过后的天上人间原是留下了一堆残骸,单凭惜荟她们真的不好收拾,如今也已经旧貌换新颜,盖起了全然不同的建筑来。
“阴物肆虐没有破坏这个镇子的稳定啊。”云念君欣慰道,“至少这么看来影响不大,也不知惜荟姑娘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就见眼前不知是做什么的建筑里出来了一道身影,见着他们先是一愣,随即惊讶又欣喜:“两位道长,好久不见!”
这道兴高采烈的身影,不是惜荟又能是谁?
云念君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但也只是微微一愣,便笑着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啦。”
没等他再问些什么,那屋里头又出现了一道人影,来人很是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倚靠在门扉上,随意问道:“谁啊?”
“慕谈笑?!”云念君诧异地叫了一声。
那人身形顿时一僵,也顾不得什么睡意朦胧了,慌忙撑开眼皮,定睛一看,这不是姓云那小子和自己的便宜儿子吗?
叶子泠神色不变,语气很是不爽:“你怎么会在这里?”
最属状况外的定然是惜荟了,这位姑娘不知就里,茫然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呆呆地问:“原来你们认识?”
“呃……这个……说来话长。”慕谈笑脸色有些尴尬。
“惜荟姑娘你怎么和这个人在一块啊,他心术不正,为人不齿啊。”云念君已经语重心长地开始教育。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慕谈笑不乐意了。
惜荟见他们拌嘴,也不知是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说道:“云道长,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前些日子探魂阵事变,这里也受到了波及,若不是这位慕道长路过相助,我们这些姐妹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云念君狐疑地看着慕谈笑,言语间皆是不信任:“你确定他不是假装英雄救美,然后趁火打劫?”
慕谈笑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们姓云的怎么都这副样子?我慕谈笑再怎么风流倜傥,那也是有底线、有原则的,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但别拿我当流氓!”
云念君满脸的鄙夷。
一旁沉默不语的叶子泠却在这时候出声了:“什么叫姓云的都这副样子?”
众人一愣,叶子泠这个重点抓得很奇怪,却又似乎不是那么莫名其妙,让人一时也不知他是正经发问,还是暗含嘲讽。
还是惜荟一看气氛诡异冷凝,适时地开了口:“几位道长,天高路远,眼下光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不如先进屋里坐坐?”
云念君转念一想,虽对慕谈笑还是报以了极为不信任的眼神,但也不好拂了人家姑娘一番好意,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在屋里一落座,两人便知这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了,那场大火将天上人间几近焚毁,惜荟和其他人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该荒废这么大片土地,她们虽为红尘女子,却也有傍身的手艺,索性将这里改成了布衣坊,以截然不同的面貌面向世人。
“辛苦吗?”叶子泠问。
惜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一开始大家都没有经验,不过好在这么多年跟在老鸨身边,经营上的事也并非一窍不通,坎坷几回,逐渐也步入正轨了。”
“那便好。”叶子泠轻轻点头。
云念君的注意力始终在慕谈笑身上,惜荟端上来的可口糕点也夺不走他的目光:“那你到底怎么回事?”
“嘿,你这没大没小的,我好歹是你老丈人……”慕谈笑不乐意地嚷嚷道。
正端茶上来的惜荟手猛地一抖,险些直接把茶具打翻在地,幸好叶子泠眼疾手快地托住,这才阻止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他漠然地瞥了眼慕谈笑,道:“少说废话。”
慕谈笑郁闷了。
“正如惜荟这姑娘说的,我本来也就是四处飘遥的散修浪客,正巧在阴界大门打开的时候路过了这里,顺手救下了他们。”慕谈笑语调平淡,似乎真没什么其他意思,“那小子是叫邱莫展吧?之前在浮影遇到他,我也不过是出于好奇接受了他的委托,谁能想到他竟然折腾出这么骇人的事……总之,真不是为了什么英雄救美,只是将功补过一下。”
“但我这么说,你们也不一定信我吧。”他苦笑了一声,真有点无奈了。
云念君和叶子泠对视一眼,仍辨别不出此人话里的真假,还是惜荟一再保证慕谈笑自始至终都没有逾矩的举动,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之后不待他们二人发问,慕谈笑便朝着云念君问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些猜测,不过那时时机不对,我也没好多问。最近有关于你的身世也算是盛传,我也不必待你亲口确认了。”
云念君隐约有了点预感,但没吭声,就见着慕谈笑脸上难得少了几分随意,郑重地拿出了一颗投影石,放到他的面前。
“你注入灵力看看。”慕谈笑说。
云念君迟疑一瞬,将灵力注入其中,投影石随之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旋即投射出两道陌生的人影,一男一女,正冲他挥手微笑。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这两张面容与他有着相似之处。
“这是……”云念君怔怔开口。
“你的爹娘。”慕谈笑接话道,“你的生父云断波与我同为散修,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我和他算不上至交,应当也称得上是朋友。这块投影石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托付给我的,说是要交给他儿子。”
“我还笑话过他呢,说他和苏绵音哪来的儿子,就算有也轮不到我来送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后来听闻了苏族的那些事情,才知道当时他早有预感,但去意已决,以防万一就在我这里留了个念想。”
谁知物是人非,这竟成了云念君对父母唯一的念想。
“好好保管吧。”慕谈笑说着长吁了一口气,松快道,“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终于把这玩意物归原主了。”
云念君此时对慕谈笑可谓是大为改观,也不再耍什么嘴皮子,将投影石妥帖地收好,正色道:“多谢慕前辈。”
慕谈笑闻言却是一哆嗦,有些诚惶诚恐道:“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
云念君:……
惜荟见几人误会已解,也不在意他们曾经究竟有何瓜葛,干脆也寻了把椅子坐下,边给众人沏茶,边听他们闲聊。
慕谈笑作为半个参与者,对邱莫展入魔甚是关心,听了来龙去脉以后啧啧称奇良久,末了才道:“还好你们阻止了我,不然这事传出去,这流言蜚语中少不得要唠我几句。”
云念君哼哼道:“算你运气好。”
难得遇见,慕谈笑显然也不是忌讳身份的人,又聊了些别的之后,他稍稍迟疑,居然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绮寒她……最近还好吗?”
君泠二人一愣,叶子泠率先回过神来,本想脱口而出说她很好,但看见你就不会好了。可看慕谈笑当下的神情,也不似在作伪,可能是真的关心,又不太狠心说出口了。
慕谈笑看他们神色忽变,也知自己这话问得还是太突兀了,懒散的眼眸中难得闪过了一丝局促,轻咳一声,端起茶啜饮了一口,摆手道:“罢了,我也是随口问问。”
这对前夫妻闹得僵硬,照慕谈笑这模样,显然不是一点也不在乎。云念君他们作为小辈,也不好替人规劝些什么,最终还是陷入沉默。
反是惜荟不知内情,安慰了慕谈笑几句,安慰得那人一脸的黯然神伤逐渐变得坚毅,也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
慕谈笑若是真有什么行动,要破冰也是难如登天,二人不是很介意这事,也不好多问,就由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在惜荟这里歇脚了几日,与匆匆离去但不知要做什么的慕谈笑告别。纵然是随心所欲肆意游历,也还是要讲求目标的,比如此刻,他们尚未决定好下一个目的地。
“晚些离开吧,不必急于一时,云游四方,最重要的不就是顺从本心吗?”还是惜荟如此说道,“镇上夜里有庙会,二位道长若不嫌弃,可以去街上逛逛。”
云念君的眼睛登时就贼亮,眨巴着望向叶子泠,渴求道:“我要吃糖葫芦。”
其实平时也不是吃不到,但云念君哪里是为了一串糖葫芦呢,一切尽在不言中,叶子泠没理由拒绝他。
惜荟偷偷捂着嘴笑。
……
云念君一手持着糖葫芦,一手牵着叶子泠,这庙会不及柳族元旦时热闹,却也极具氛围,载歌载舞,欢声笑语。
云念君兴致勃勃地望着繁荣的街市,叶子泠则默默地望着他。他脑海中蓦地浮现起所有苦苦等待终结的那一天,他的引路人亦是如同现在这般执起他的手,带着他穿越人海,看遍灯火万家。
但是如今心境不同以往,那些隐忍的、不可倾诉的衷肠尽数化作了满腔蓬勃的爱意,可以毫无顾虑地传递给眼前人。
于是他主动勾起了那人修长的手指,慢慢拉着它十指相扣。
“走吧。”他说。
云念君由着他牵着,眉目含笑着问道:“阿泠不怕迷路了吗?”
叶子泠晃了晃相扣的手,挑眉道:“有你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云念君深以为然,于是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天涯海角,任何地方。”叶子泠唇角微弯,回眸一笑,“任何有你在的地方。”
书房里那些字画,等下次回去都收起来吧,他心念忽起。
题字便写——
从此一剑不孤寒,旧梦如烟,亦再无执妄。
他想换上崭新的绘卷,譬如这街市的锦绣繁华,譬如三生池的满池莲花。
最重要的是……此后的他与他。
正文完
之后会有番外不定时掉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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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尾声 下 破貌新颜焕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