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泠虽然答应了回族一事，但他悠哉游哉，仍是和云念君在此停留了好几日。
谢落愿乐得如此，她不喜和谢族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打交道，身边又没有十分亲近的伙伴，故而隔三岔五就往两人的住处跑。
不过叶子泠一如既往“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她自觉无趣，便老爱拉着云念君泛泛而谈。
云念君本就是闲不住的主儿，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状况，对叶子泠总归带着些怯弱和忐忑，便也乐得同小师妹唠嗑。
他们毕竟是自小玩到大的好伙伴，即便谢落愿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凭借着那些多年磨出来的默契，总能聊得畅快。
云念君有意无意地观察过，但谢落愿再没有表现出第一天的不自在。看来她当初那样的反应，和叶子泠说的那番话有些关系。
百年前叶子泠中毒一事，云念君早就有怀疑的目标，但在事态没有完全明朗之前，他也不愿给任何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况且谢落愿明显不知道如月的存在。
“云念君啊，你真的很像四师兄。”谢落愿望着漫天繁花，忽然这样感概道。
“我知道，谁都是这般说的，毕竟我是仿照他的容貌化形的。”云念君已经习惯扯这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了。
奈何谢落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只是这样的。抛却外貌，你的性格、举动等等，都给我一种熟悉感，气息也很像他。”
云念君心里一惊，尽管清楚自己不会这样暴露，但也没能控制住下意识的反应。
但谢落愿话锋一转，又歪了歪头，困惑地补充道：“但你又有些和他不一样的地方，四师兄没你这么活泼，也没你来得稳重……虽然这么说有些自相矛盾吧，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还有一种，嗯……脱离世俗的感觉，这和大师兄那种超然不一样啊，就是好像看破了生死似的……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你像他但又不像他，但和他一样有感染力。”
谢落愿有点抓狂，她苦于形容出云念君的特质，又找不出极为贴切的话语。
云念君彻底放下心来，他惊讶于谢落愿的敏锐，同时又有一种看见沧海桑田的感叹。
“听你这么说，感觉你好像不是很厌恶云星隐？”他静默了一会，试着问出了这个问题，甚至有点紧张地动了动手指。
毕竟他早以为没人会叫他四师兄了。
谢落愿一愣，旋即笑道：“你是怕我连带着你一起讨厌吗？对于四师兄，我有点说不上来，但肯定不是厌恶，只是……很纠结吧。当年那么多矛头都指向他，有些事更是证据确凿……但四师兄那么好一个人，我始终想不通他为何会走火入魔，更是不相信那些事都是他的错，但这样的话，说出去又有谁会认可呢。”
谢落愿叹息一声，又道：“不光我是这么想的啊，其实师尊师兄他们都是这样想的，但没人真的谈论过这些事，只是我和他们的看法一样，所以能明白罢了。至于时泷那臭小子，说到底是受到了太大刺激，师姐走得那样突然，他把四师兄当作宣泄口，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想，他不过是也在张牙舞爪掩饰自己的恐慌罢了。且先不论四大域的黎明百姓，但在阑珊，大家都很怀念他。”
云念君的目光有些怔仲。
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坚信着的事情总会有颠覆的地方，比如叶子泠一直相信着他，比如大家从来没有憎恨他，甚至到现在也很在乎他。
这怎么可能呢？这叫他如何……
云念君的思绪有点乱了，他迅速眨了眨眼睛，努力把泛酸的异样从眸中压下。
“不过啊，大师兄对你真的很不一样。”谢落愿忽然又开口道。
“嗯？”云念君登时回神。
“他很珍惜你，我看得出来。”谢落愿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他对你的关心，就算是在四师兄那里我都不曾见过多少。”
云念君有点局促，他道：“既然他一直相信着云星隐，那我的出现，大概只是填补了这百年间的一些想念吧。”
这些天他便是这般告诉自己的，如果叶子泠仍然怀念他，那这百年或多或少都会感到痛苦。
他自认自己好歹和叶子泠师兄弟一场，就算那人不记得雪天救下的那个小乞丐，也有相处多年的同门情谊。
对于很像云星隐的人分外宽容，他也能理解。
但是谢落愿不这么认为，她正色道：“我倒是觉得，他只是后悔当年没能够对四师兄袒露自己的真心。”
云念君愣住了，莫名道：“什么真心？”
谢落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失妥当，她并不是在对真正的云星隐谈心，不禁为此生出了些许愧疚感，支吾着不愿多说了。
怪不得就连大师兄都会沦陷，她暗暗腹诽道，这花灵把四师兄的灵魂也一同篆刻了吗？怎么能这么神似。
而云念君没听到她的回应，也没再追问，兀自开始神游天外起来。
……
叶子泠端着最后两盘菜肴进屋，放在桌上后说道：“明日便要启程了，便准备得丰盛一些。”
谢落愿快活地欢呼了一声，捏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菜，混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塞进嘴里。
云念君笑了起来，打趣般说道：“虽说在这逗留好几天了，但怎么好像过去一直在四处奔波啊。”
叶子泠挑眉：“那整日风尘仆仆的你还不多吃点？”
“有道理。”云念君故作严肃地点点头，也夹了一口美食，殊不知叶子泠的视线早已悄悄落到了他身上。
云念君才吃一口就有些惊讶，这几天谢族的厨子做的菜肴，也称得上山珍海味了，但今天的似乎格外得美味。
而且这些菜式也没一个带重样的……
“你做的？”云念君无凭无据，也不知怎的便下意识问出了口，问完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么傻。
怎么可能嘛，叶子泠以前又不会做饭，更何况他根本像是愿意接触这些家务活的人……
“嗯。”叶子泠出人意料地承认了。
云念君：？？？
他尚在愣神，谢落愿却是浑身一震，险些惊掉了筷子。她敲打着喉咙，使劲儿咽下嘴里满当当的食物，急忙开口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学的啊。”
“……没想到叶道长这般心灵手巧，能做出这样一绝的菜式。”云念君总算回了神，看向叶子泠的目光带着奇异。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人在厨房里倒腾柴米油盐的模样，实在是违和极了。
不料叶子泠竟还凑近了些，向来静谧的眼眸跃动着，叫云念君晃了神。
他雪白的发丝自耳畔垂落，专注地说道：“你喜欢就好。”
云念君倏然睁大了双眼，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含糊地嗯了几声，连忙低下头开始往嘴里塞饭。
“吃、吃饭吧。”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被叶子泠这么一掺和，他也便把询问的话语抛之脑后了。
叶子泠没再逼近他，只是唇角微弯，心情似乎很好。
被迫看见这一幕的谢落愿失语了片刻，不爽地一撇嘴，倒也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只是到嘴里的食物总比方才少了那么点滋味儿。
翌日，叶子泠和云念君背起行囊和谢落愿告别。谢落愿说等在谢族过完年，就去步月楼找如月，她也有些困惑需要找她解决。
对于这一点，两人默契地没有多问，谢落愿隐瞒的事情，多半和如月也脱不了干系。在谢落愿没有讲述的意愿之前，他们也不会贸然问起。
……
“少……族长，随我进族吧。”一个云念君有些眼熟的小童从林中显身，朝叶子泠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叶子泠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不是让勿忧来接我们的吗？”
“小少主他……他…….”小童有点语塞，像是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似的。
叶子泠叹了一口气，一语道破：“又和时泷打起来了？”
“是……”小童低下头，冷汗直冒地解释道，“其实就是平时的小打小闹，但是您来的时候他正在和时公子斗法，没能听到我们叫他。”
叶子泠的神情里混杂上了一丝复杂。
云念君笑了起来，说道：“这小少主还挺有意思的，他和小龙关系这么好？”
“年龄相仿，同样有活力，自然就闹到一块儿去了。”叶子泠有些无奈地说道。
看来不是也什么奇奇怪怪的私生子，也不知云念君的心思歪到了哪里去，他对这个叫叶勿忧的人又多了几分好奇。
“族长，您身边这位是……云公子吗？”小童期期艾艾地问道。
云念君挑眉，讶然道：“你认识我？”
他上下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个小童，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一个人来，这就是当年带他们进族的那个孩子，只是百年过去，长高了很多，五官和气质也更加成熟了，这才没想起来。
“他不是云星隐。先带我们进去再说，其他的我之后再解释。”叶子泠有点不耐烦了，蹙眉说道。
小童也不敢再多问，立刻化开了结界一角，为他们领路。
……
“叶勿忧！你讲不讲理，我又不是故意翻进你房间里的！”时泷边逃跑边叫唤，鬼哭狼嚎的声音传遍整个族内，“我就是想吓你一跳，谁知道你在沐浴啊！”
叶勿忧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恼羞成怒地将手中的长矛扔了过去，吼道：“闭嘴！”
时泷立刻往一旁侧了侧身子，长矛刺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上，登时又是一片瓦片飞溅。
叶族人显然是见怪不怪了，屋下有人一脸淡定地躲开飞溅的碎瓦，然后冲上头两人喊道：“打完记得把屋顶都修补好啊，还有地上也收拾一下。”
叶子泠/云念君：……
云念君颤颤地用手指指着逐渐跑远的两个拆迁的家伙，转头问小童：“他们每天都这样？”
“只要时公子在，三天以内必定会发生一回，其余时间就是口头争吵。”小童冷静地回答道，“族里的瓦片几乎每家都有崭新的。”
云念君抽了抽嘴角。
叶子泠揉了揉眉心，黑曜石打磨的眉心坠晃动了一下，泛出明亮的光泽。
他拿出阑珊令牌，不紧不慢地传音道：“时泷，回来。”
时泷正四下逃窜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怵得差点就和长矛来一个亲密接触了。
叶勿忧也吓了一跳，好在他每次都刺歪了点儿，才没把这条龙的头发削掉。
他扬起了眉毛，诧异道：“嗯？你怎么不躲了？”
时泷这还是第一次被叶勿忧抓住，虽然是突发情况，但还是有点儿不爽。
他气得直哼哼，嘟囔道：“大师兄到了。”
“叶哥哥？”叶勿忧一愣，顺手拔起了脚边的长矛，隐约想起好像是有人对他喊过接应的事，可惜那时候他一腔怒火全在这个野泥鳅身上，一点没在意。
思及此处，他又忍不住狠狠瞪了时泷一眼，怨气未消。
时泷却没一点认错的意思，他不服气地指着那根长矛说道：“别再拿你这根叫什么……‘长眠’的玩意儿刺我了，不就是不小心看见你洗澡了吗？真是，都是男人，看一眼怎么了，我还不稀罕呢。”
叶勿忧气得简直想往他那张嚣张的脸上揍两拳，但这样做实在是太没风度，他忍了半晌，只憋出来一句：“……是‘独眠’，你个白痴。”
“嗨呀有什么区别嘛，走了走了，再不去就晚了。“时泷无所谓地揽住他的肩膀，往回走去。
叶勿忧不动声色地挣扎了一下，纠结一瞬，也就随他去了。
……
“回来了？”叶子泠平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幽幽说了一句，“等会儿别忘了把屋顶补上。”
叶勿忧正心想着怎么有风从头顶吹过来，一抬头看见天花板上一个露天大洞，便僵着身子不敢吱声。
看来刚才追杀的场面让叶子泠看见了，丢脸丢光了。
时泷显然没那么紧张，他悠哉地说道：“一会儿肯定收拾完，大师兄你放心。”
“哭嚎着让我赶回来的人是谁？”叶子泠朝他掀了掀眼皮。
时泷炸毛了，辩驳道：“我没哭嚎，大师兄你不要添油加醋，我明明没有！”
叶勿忧默不作声地往他的反方向挪了一步，平静的面庞中透露出一丝嫌弃。
谁料时泷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猛地一转头看向他，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往外挪了一步，是不是在偷偷笑我呢？哎我真是……我真没哭！”
叶勿忧实在忍无可忍，猛地翻了个白眼，说道：“谁管你哭不哭啊，野泥鳅。”
“你说什么？你这只四脚鹿！”时泷登时不甘示弱。
“这么热闹啊。”云念君还没进屋就听见了喧哗声，跟看好戏似的从门外窜了进来。
原本相互瞪视的两人都下意识看向他。
“哐当”一声，叶勿忧激动得连长矛都掉在了地上，颤声问道：“云、云哥哥？”
云念君：？
“我们认识吗？”他捏着下巴，疑惑地端详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身着藏青色衣袍，领口绣着银线拼成的鱼鳞纹，墨黑的发丝被扎成一根细长的马尾，垂落到腰际、云念君最后看了看他那双浅褐色的杏眼，好像找出了一点儿蛛丝马迹，但最强烈的念头居然是——这孩子长得有点太漂亮了，雌雄莫辨的。
“云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叶勿忧看着他不解的眼神，急切地说道，“我是你救下的那只麒麟啊。”
云念君：女……男大十八变，自家小孩都认不出来了，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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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5章 相逢好似初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