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结果，两人都没有感到意外。
云念君率先开口道：“范围还是有所缩小的。”
谢落愿点了点头，旋即皱眉说道：“但我也想不出谁会做出这样的事……”
“毕竟是百年前发生的事，本就是不易追溯的过去。”叶子泠宽慰道。
谢落愿失笑，她道：“也是，若是说阑珊五年，那时候我都还没有出生呢。”
“不过这种级别的谢族秘术称得上机密，我在藏书阁也从未见过……想必知晓它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容我再调查一段时间，这需要多花一番功夫。”她补充道。
云念君略感诧异地问道：“秘术不是谢族人都能看的吗？”
“没那么简单，”谢落愿解释道，“谢族的等级和尊卑制度其实很严格，越是地位尊贵的人所拥有的权限越高，像是最底层的谢族人基本接触不了特别高深的秘术，而被踢出族谱的族人连红伞都得不到……”
说到这里，她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但弧度不大，很快就隐了去。
但这一抹笑意被云念君捕捉到了，他回想起曾听说过谢落愿儿时在谢族不受待见的事，又瞥了一眼角落里保养得当但难掩陈旧的红伞，心中暗暗有了些猜测。
不过这些事，并非他们这些外人可以过问的。在谢落愿自己愿意敞开心扉之前，他们便也装作一无所知。
“那位在步月楼中的姑娘，具体情况怎么样？”谢落愿咬下一口桃花糕，含糊着说道，“越详细越好，我得找个时间把这个小可怜救出来。”
叶子泠的作风一向是言简意赅，于是云念君自然而然胜任了讲故事的角色，一字不差地将进入步月城之后的经历和谢落愿仔细讲述。当然，一些小小的私人情节还是不着痕迹地略过了。
谢落愿听得神情凝重，云念君讲着讲着不由疑惑。小师妹毕竟是个跳脱的性子，虽说他们的经历的确疑点重重，但也不至于一直板着脸。
“这件事很棘手吗？”云念君说完，忍不住问道。
他只能想到是这种缘由了。
谢落愿似是刚刚回神，她闻言一愣，这才说道：“确实比想象中复杂。”
云念君注意到她的目光往身后飘了一瞬，快到犹如他的幻觉。
谢落愿抿了抿唇，犹疑道：“你们说娟娘……也就是如月，是五师兄的生母，这是不是太过巧合？”
只是循着鬼婴留下的线索找到的一个孤魂，却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子泠支颐着下巴，说道：“正是觉得巧合，才更像是早有预谋。”
云念君不禁稍稍侧目，叶子泠和他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其实如果没有一开始那些零散却息息相关的线索，我也不敢这么推测。”叶子泠饮下茶水，缓声说道，“但冷静下来逐一分析，就可以发现这些事件都是可以串联起来的。”
“是谁给如月施了秘术？是谁引发了鬼婴的暴动？或者换言之，浮影的阴气变重，这不会是自然形成的现象，反而用人为来解释更为合理。”叶子泠的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桌面，简单地道出自己的想法，“还有，若如月是娟娘无疑，那她为何会变成困在青楼的幽魂？明明她生前是在邱族当丫鬟，又是怎么沦落为风尘女子的？这些都是谜团，但正是关键。”
谢落愿放在膝上的手掌渐渐紧握成拳，身体也有点紧绷。
她沉声说道：“幕后之人想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叶子泠颔首，说道：“如果我没想错，浮影有大事要发生。”
云念君挑了挑眉，大事，就是风雨欲来的意思。
谢落愿面上多了些思忖，她沉默片刻，说道：“虽然这般说也不是很妥当，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关于娟娘的事，只有五师兄最为清楚。”
而这些年间，他并没有多提娟娘这个人的存在，大家也长久地将这个人忽略在了记忆里。
叶子泠皱眉说道：“联系他的时候，他很是惊讶，像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种事。”
“他的反应很平常啊，这也不好妄下定论。”谢落愿说道。
“娟娘是怎么去世的……？”云念君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此时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二人都摇了摇头，邱莫展从未提过这种事，无人清楚。
云念君心头油然而生一种预感，这些看似与当年事完全无关的事件，会牵扯出更多的东西。
更何况有一点完美重合了，那就是时间。
是了，时间。百年前发生的大事，只多不少。
一个念头逐渐变得强烈。
只要顺着这条路找下去，他就能找出更多的碎片，然后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真相。
“事情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解除秘术这件事你们不必多操心，我来解决便可。”谢落愿自信满满地说道，她擅长秘术，对此胸有成竹。
再讨论了几句，话题开始偏移了起来，谢落愿的手指无意识地擦着杯沿，犹豫着问道：“大师兄……今年你也不回去吗？”
叶子泠面色如常地说道：“时泷已经回去了。”
见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谢落愿悄悄松了一口气。别人或许不会再过多询问，但她天性使然，不得寸进尺一点，她就不叫谢落愿了。
于是这个从不嫌事大的主儿凑近了些，出声劝道：“大师兄啊，就算……就算你不回去看叶伯母，你也很久没看望过勿忧了啊。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呃，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看着让人心疼。反正也是过年，回去和他团圆一下吧。”
叶子泠翻起长卷的睫毛，浅色的瞳掠向她。
谢落愿艰难地维持住微笑，心里有点发怵了。
大师兄面无表情注视人的样子也太吓人了吧！她不住地在脑内哀嚎。
“直至许久之前，‘团圆’两个字对我来说都很陌生遥远。”叶子泠放下茶盏，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论遇到过多少熟悉的人，都体会不到团圆的滋味。”
谢落愿一愣，觉得他话里有话，于是追问道：“那现在呢？”
她问出口后，倏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云念君，随即皱起了眉。
云念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或许我的坚持终究是有点回报的。”叶子泠望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竟是轻笑了一声，“我会回族拜年的，你便和时泷这般说，好好交差吧。”
谢落愿闻言有点尴尬，果然这种小细节还是逃不过叶子泠的眼睛。若不是时泷那小子咬牙切齿地和她说，他再和叶勿忧待一块儿就要发疯了，她也不会冒着“生命风险”来旁敲侧击叶子泠。
不过比起这点小情绪，她还是更惊异于叶子泠的妥协，她惊奇地脱口而出道：“大师兄你这不对啊，难道你真的是把他当作……”
“不是。”叶子泠打断了她，语气温和但不容置喙。
“哦……”谢落愿泄了气。
她心里却道，不是就不是，但信不信是她自己的事了。
叶子泠肯定是把云念君当成四师兄了。
她简直是笃定了，毕竟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叶子泠都没因为一句劝解就改变主意，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松了口呢？
想到这里她又不免心酸，这么久了，他们都一个个从最初的悲痛里走了出来，除了叶子泠，仍旧固执如初，半分不曾改变过。云星隐死的时候，他就是疯的最厉害的一个，谁都拉不住他。
他对云星隐的心思，大家早就有所猜测，没想到云念君出现之后，他居然还相思成疾，都开始自欺欺人了……
她暗叹一声，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
“我给你们准备了客房，路途奔波劳顿，今晚你们就好好休息吧。”她最终只是说道。
“多谢。”叶子泠说道，“不过我们只要一间屋子就够了。”
“一家人没什么可言谢……等等，你说什么？！”谢落愿还没客气完，刷然回过神来，立马瞪圆了眼睛。
云念君无辜地抬起头，发现小师妹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直接生吞了似的。
云念君：……
他怎么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敌意？
谢落愿终于忍无可忍地拉起叶子泠的衣袖，把人拽到一旁，飞速罩上一层保护罩，把云念君隔绝在外，然后才开口道：“大师兄，你糊涂啊！才过来多久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就和一个替代品同床共枕了。”
她的语气简直痛心疾首了，回想一下那些民间谈论叶子泠和云念君之间虐恋情深的小话本子，也没有替身这一出啊，真是太伤他们这些读者的心了！
她心在滴血，便又伤心地说道：“虽然四师兄不在了，但是这样对得起他吗呜呜呜呜…….”
叶子泠：……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终于抬手捏了捏眉心，说道：“我一直坚信他还活着。”
“啊？”谢落愿吃惊地眨了眨眼睛，迟疑道，“在……那种情况下？”
“嗯。”叶子泠的语气平静，谢落愿没能从中找出一丝勉强和生硬，“虽然等待每分每秒都很痛苦，坚信着也很痛苦，但若是没有这份坚信，我早就撑不到这一刻了。”
“这，依据呢？四师兄的尸身明明还在三生池里躺着啊……”谢落愿仍有些半信半疑，她无意戳人痛处，但叶子泠突然表明出自己的想法，还是让她颠覆了一些认知。
叶子泠顿了顿，竟然说道：“若不是你追问，我可能也不会告诉你这些。”
意思就是你问了我也不会再说了。
谢落愿无语片刻，大师兄说话还是这么直白，她连死缠烂打这招都不好意思用了。
“好吧。”她无奈地说道，“不论怎样，你一定要弄清楚再做出决定。”
知道她这句话意指云念君，叶子泠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是说了声：“我明白。”
真的明白吗？谢落愿心里腹诽着，但还是乖乖解开了结界。
云念君见着两人的悄悄话终于讲完了，笑嘻嘻地拿着一个东西递到叶子泠面前，说道：“你看，我刚刚做好的。”
叶子泠低头望去，是一个狗尾草编织成的戒指，有些粗糙，但能看得出做得很用心。
“怎么样？”云念君像是小狗邀功似的，看着叶子泠的眸子里暗含着期盼。
以云念君平时的笨拙劲儿，能做出这种手工品属实不易。叶子泠微微勾起了嘴角，说道：“做的挺不错的。”
“那就好，”云念君雀跃起来，拉起叶子泠的一只手，停顿了一下，最后放进了他的手心里，说道，“是送你的。”
他方才有一瞬间差点冲动，想套在这人的手指上，好在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叶子泠没拒绝他的动作，直到戒指落在他手心里，他才开口问道：“……你知道狗尾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嗯？”云念君为了掩饰脸上的羞赧已经走远，听到这句话，只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叶子泠垂下了眼眸，又道：“没什么。”
云念君没太在意，他慢下脚步来等叶子泠跟上自己，然后倏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知道谢落愿里屋里面放着什么物品吗？当然，是那种比较特殊的东西。”
叶子泠回答得很快，他道：“是她母亲的灵位。”
云念君的脚步顿住，他侧头看了叶子泠一眼，目光里有些惊讶。
“这只是我猜的。”叶子泠冷静地解释道，“不过她的母亲的确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这里是她从小居住的地方，应该会留有她母亲的祭祀牌位。”
“你……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同她聊天时，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云念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紧张。
他这样发问，有点破坏师兄妹感情的嫌疑。
好在叶子泠并未愠怒，反而赞同地说道：“她对我们有所隐瞒。”
“那就只好由我们自己去查了。”云念君说着，思路转了个弯，他灵光一现，随口问道，“她的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莫约……也是百年前。”叶子泠答道。
说完这句话，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对方，四目相对。
狗尾草的花语：暗恋、坚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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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4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