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时泷在一边闹腾，两人都觉出了一点莫名的岁月静好。叶子泠看着两人在阳光下依偎着的影子，总会出神到与云星隐搭档的那些日子里。而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的云念君，则比他还要感慨万千，何尝不是在追忆往昔。
虽然两人各藏心事，但这一路上有叶子泠的怀抱与陪伴，云念君好歹能舒坦地度过了每一个夜晚，若不是他们还有要事在身，都快有浪迹天涯、悠游自在的错觉了。
他向往过回到这样心宽意适的日子里，曾经得不到的生活就近在眼前，哪怕未来还有数不清的迷障，他也忍不住去驻足珍惜。
云念君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摸透了自己对叶子泠的感情，也告诫自己不可做保护他以外的傻事，但自回到他身边之后，似乎总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份默契引诱他不断地沦陷，他只能竭力保持应有的理智。
他每次闭上双眼的时候，都必须提醒自己，叶子泠不过是对云星隐有些昔日旧情，对云念君保持着尊重与包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自作多情，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只是不清楚缘由为何，叶子泠对“云念君”这个人，似乎有点太过……纵容？
“呃……叶道长，头发我自己来梳就可以了……”尽管已经尝试去习惯，但只要叶子泠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的发丝间，云念君还是会坐立难安。
“别乱动。”叶子泠面不改色地扳正他的脑袋，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他道，“之前就发现了，你和我师弟一样不擅长打理自己的日常琐事。泷儿在的时候不方便这般做，现在就没有这个顾忌了。”
云念君：……
他该从哪一个字开始震惊？
叶子泠这短短一句话颠覆了他对这人的认知，几乎称得上惊悚了。他一个小小花灵，何德何能得到如此盛宠啊！
他差点就想问，什么叫泷儿不在的时候不方便这般做？说得好像有什么似的。
还有，时泷不会是你故意找借口撵走的吧……
云念君哑然了半晌，忽有些忿忿道：“这些事，你有对云星隐做过吗？”
也不是吃自己的醋，就是差别太大，难免感到不平衡。
叶子泠手中的动作微顿，但又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他说道：“没有，很多事……是他不在以后，我才一点点学会的。”
他这句话让云念君感到奇妙，像是想对回不去的过往的所做出了什么弥补一般。于云星隐而言，已然没了太大意义，但能求一丝心安。
云念君心头一动，只感觉不可思议。他的喉结上下挪移，犹豫着问道：“你……难道不恨他吗？”
他早就有这个疑虑了，除了三生池初见时曾有过刀剑相向，每次提到云星隐的时候，叶子泠的脸上除了流露出一些怀念和悲伤，根本没有表现出过憎恶。
即便是师兄弟一场，再怎么心如止水的人，也不会对企图害死自己的人不抱有一丝仇恨啊。
云念君对叶子泠的态度越来越不解和慌乱。
只不过苏醒以后是非颇多，云念君除了一门心思证明自己的清白以外，也无法多想其他。再加上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他也不好刻意问出这个问题。
说起来，明明一直坚信着最初的那个答案，可他还是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害得他现在紧张地手心冒汗。
叶子泠并没有因他这句问话而变了脸色，他冷静地说道：“云星隐刚离世的时候，我颓靡过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告诉我，是他给我下了毒，还做了很多十恶不赦的事。”
云念君心中一沉，果然……
“但我仍是不信的。”叶子泠突然话锋一转，这般说道。
云念君一时没收住错愕的神情，墨黑的眸子睁得很大。若不是看到铜镜里的自己时勉强缓和了冲动，恐怕他会直接忘乎所以地转过头去。
“但、但下毒一事，据说那时只有他才有可能做到。”他的舌头还是不小心打了个磕绊。
叶子泠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他清亮的嗓音略有些放低，带上了几分缱绻的味道：“凡事皆不能轻易下定论，总该要有因果，但世人只看到了果，未必能看透因。”
云念君眸光微闪。
他当年还是被心魔蒙蔽了双眼，潜移默化下，便以为叶子泠定然与他反目成仇。
可他怎就没想过，他的子泠哥哥那么聪明，可以拨开那些表象，寻出真正关键的事实呢？
他的声音带上了沙哑，问道：“那你看透了那个因吗？”
“早有猜测，但尚不敢确认。”叶子泠抿了抿唇，苦恼地摇了摇头，复而又道，“但遇见你之后，我总有些奇怪的预感，好像很多谜团都快要水落石出。”
云念君的心脏直跳，他忽有些想要全盘托出的冲动，好歹是及时遏制住了。
不行，他闭了闭眼，即便叶子泠知道了他是真正的云星隐，知道了他回来的目的，那之后又该怎么办？他早就选择了自己的宿命，不应让他人品尝到独属于他的苦痛。
更何况叶子泠对自己……只该是师兄弟情谊，他不曾对自己表露过别样的情愫，那自己又何必……
“好了。”
他的满腔愁绪被叶子泠的话语打断。
“给你束了一下头发，可还习惯？”叶子泠问道。
云念君仔细端详了一下铜镜里的自己，实话实说道：“看起来还行，就是有点炸毛……怎么不和之前几天一样披着了？”
叶子泠挑眉：“你的头发太难打理，似乎各有各的想法，其实还是散发更合适些。”
“不过我只是想看看束发的样子罢了。”叶子泠像是叹息，小声说道。
只是自己想看？
云念君的心跳有点加速，他的神思又飘了起来，却又诚惶诚恐地提醒自己没什么可多想的。
他也想念阑珊的灯烛辉煌，想念曾经的月下花前，想念每日的插科打诨，想念院落间飘散的淡淡清香，但这只能封存在回忆中。
他是魔，是叛徒，是世人唾骂的心术不正之辈，即便时过境迁，他也还是云星隐，没有人会因为岁月冲刷过他的罪孽，就对他以礼相待、敬爱有加。
他也曾幻想过，若是早些察觉到阴谋，若是他没给叶子泠那坛酒，若是他才是饮下桃花醉的人……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
有时凡尘过往，只如过眼云烟，只似镜花水月。
但总有铭记的故事。
他仍然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
他的罪孽是还不清的，只能等那些执念都实现以后，重新埋没在泥淖里。
……
几日后，燕过境内，谢族。
春和景明间，云念君和叶子泠两人一坐一立，在林中静等。
云念君稀奇地瞅着脚边上的狗尾草，手贱地揪住了其中一根的茎脉，往上一抽——
“哎，怎么这么容易就拔下来了……”他捏着手里离开大自然怀抱的小草，有一点淡淡的心虚，“我以为这植物挺难拔的呢。”
叶子泠站在一旁，表情带上了些许一言难尽。
他别开脸，说道：“狗尾草本就这样。”
云念君没来过燕过，自然未曾见过这般生机盎然的小草，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叫这名字，还挺形象的。”
他又拔了几根，一手捏着几根朝着叶子泠晃：“汪。”
叶子泠：……
“幼稚。”他最后降尊纡贵地评价了一句。
云念君笑容不减，叶子泠的言行他一向了如指掌，若是这般说，只是有些别扭，不知该如何表达罢了。
不过他肯定不会拆穿那人，只是百无聊赖地咬着那根小草的茎在齿间晃悠，说道：“她好慢啊。”
“再等会儿吧，”叶子泠靠着马背歇息，说道，“贸然进入他族的领地，很没礼貌。”
“也是。”云念君叼着小草含糊地说。
其实他也不过是嘴上叨叨几句，这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漫山遍野都是终年盛开的桃花树，景色美不胜收。若不是实在等得有点累，云念君觉得这里会是一个风情游的好地方。
“谢族人全都住在这座山上？”云念君的目光跟随着一片正在空中飘落的花瓣，一边问道。
“嗯。”叶子泠回答道，“这里是后山，她过来需要一点时间。”
话音刚落下，眼前就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充满活力的女声从远处传来：“大师兄，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谢落愿运起轻功跑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两人跟前，她平息完呼吸，说道：“那群傻子以为我想离开，缠了我好一阵子。害得我都来迟了，真是气死我了。”
叶子泠不解地问道：“为何不说明缘由？”
“说了啊，”谢落愿无语极了，差点就想翻一个白眼，“但是没人信我。”
叶子泠语重心长地说道：“是你以往找的借口太多了，他们才不相信你的。”
谢落愿无可辩驳，悻悻移开了目光，正巧落在看热闹的云念君身上。
“哇，真的和四师兄长得一模一样啊。”她登时把尴尬抛之于脑后，惊奇地上下打量云念君。
云念君被她毫不掩饰地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管怎么说，作为本人听到这自己像自己这种评价，还是有点心情复杂。
他轻咳一声，难得正经地说道：“谢姑娘你好，我是三生莲的花灵，名叫云念君，幸会。”
“幸会幸会。”谢落愿十分热络，她惊喜道，“这说话的风格也和四师兄一模一样啊，大师兄你捡到宝啦。”
叶子泠闻言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云念君一眼，令感受到他视线的云念君瞬间觳觫。
真有这么像吗？那叶子泠平时看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态……
还未等他弄明白自己为何会思考这种问题，谢落愿便说道：“好了，别在这里呆站着了，和我回屋再说吧，说不定那群人又要等急了……”
她嘟囔着，引着二人转身往回走。
云念君同叶子泠四目相对，旋即迈步跟上。
……
云念君不是第一次进女子的闺阁，虽然对屋里的布置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刚进屋的那一刻还是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红伞“惊蛰”置在窗边，窗上是节日必备的红色剪纸，在春光的沐浴下泛着透亮。物品摆放得错落有致，角落里的香炉点着淡淡的沉香。桌上是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和点心，梨花木制成的椅子上有着精致的雕花，处处彰显着清雅。
这房间应当是用来会客的，里面还有半掩着的一道隔扇。不过云念君没仔细去看，毕竟这是小师妹的闺房。
“来来来都坐下吧，茶水和点心都是新鲜的，放心地吃。”谢落愿大气地一挥手，带着两人落座。
她拉起红色袖袍，露出皓白的腕子给他们斟茶。她给叶子泠单独倒了一壶，然后又拿起另外一壶给两人斟上。
云念君觑了一眼，竟忽的明白了谢落愿的小心思。他不禁有些想笑，看来不止是他忍受不了苦丁茶的味道嘛。
“这里似乎离谢族长的住处很是偏远。”叶子泠望了一眼屋外枝头啁啾的黄莺，顺口说道。
虽然他不记得路，但景色还是有印象的。
“我和那老头关系可没那么好，”谢落愿蹙眉说道，“我自小住在这间屋子里，就连屋顶的洞都是我亲手补的，虽说现在也看不着了……要我搬出这里我可不愿意。”
叶子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小师妹的家事他不好多问，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好了，我们聊一聊那个被净化的灵魂吧。”谢落愿开始切入正题。
叶子泠问道：“那么这几天有调查出什么吗？”
“其他我没什么头绪，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谢落愿严肃地说道，“能够净化灵魂的秘术，只有谢族拥有，除非被泄露了。”
从这里开始云念君逐渐动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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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3章 莺边日暖如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