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星隐很快听出了店小二慌张的喊叫声:“杀、杀人啦!”
他感知到屋子周围似乎挤满了人,皆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倒在地上那些人……是前几日来住店的外来客吧?”
“那几位道长似乎是来追杀云星隐的,可传闻说云星隐在锋芒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些倒在地上的修士……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思及此处,七嘴八舌讨论着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而云星隐缓缓从地上坐起身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掠向了他。
“这、这人还活着?!”
“不对,他是道长们打听的那个陌生人!”店小二知晓些内情,率先反应了过来。
难道说,这人真是魔头?!
众人的神情当真是瞬息万变,最终只余觳觫。
只可惜云星隐没法看到这样滑稽的一幕。
他的思绪有点迟缓,脑中仍在回想方才的梦境。回过神来后,他用神识探过倒在屋里的那几个不速之客,看来都还在昏迷之中。
不信谣不传谣,这次他可没有错手杀人,至于那陈小道长为何也躺在地上……可能是被他吓昏了吧。
云星隐腹诽着这人微妙的胆量。
“魔、魔头啊……!”不知谁先从震惊中恢复了神智,抖着嗓子叫嚷了一声。
云星隐挑眉,心中竟有些想笑,每个见着他的人都只会这么叫喊,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啊,你们好啊。”他无所谓地招了招手。
其他人像是才被他的说话声惊醒似的,登时不敢再围观,纷纷开始逃窜起来。场面一时变得极为混乱,逃的逃跑的跑,胆儿小的却都吓得呆愣在原地,有些甚至快昏了。
云星隐仿佛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那,嘴里时不时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风凉话,实则神魂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简单又纯粹的梦了,以往都是被心魔侵蚀的噩梦。
应当是这回神识遭住了心魔的冲击,直接陷入了昏迷。若他意识被心魔所控,说不定这些还在活蹦乱跳的人,早就变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不过这也意味着,不被心魔控制的情况下直接陷入昏迷,他就不会像过去那样束手无策。
梦里爷爷说的那番话……倒是耐人寻味。魔身没有解药可解,那便换一具身体……虽然听上去有点儿不可思议,但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据他所知,确实有一种唤作“碧青”的丹药,可以完美复制一个人的肉身。只不过这样的成功率极低,所耗的时间也因人而异。而就算真的成功,也会有难以维持形态的风险,可谓是功效极为不稳定的一种丹药。
由于它的用法偏门又略显鸡肋,只有彻底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去服下它,然后祈祷着重塑一具身体,起死回生。也就是因为这样,几乎没有修士会将它纳入自己的考虑范畴。从而逐渐被世人淡忘。
但云星隐自小在柳族这等医药世家耳濡目染,还总爱看一些偏门的医书,这碧青丹倒真被他从记忆深处的旮旯里翻找了出来。
若是他服下了碧青丹,只要有成功的把握……他说不定就能破开弑神丹留下的诅咒了。
前人受常规思维的束缚,只知从解药化毒入手,却未曾发现这条巧妙的规避之法。
得亏爷爷在天之灵保佑,不然自己这一条命真得搭在这弑神丹上了,他如是想着,心情总算松快了些。
只要能保护叶子泠,他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他畏惧的从来不是千古骂名,而是自己会忘恩负义,救不了想救的人。
至于如何保持复制体的稳定……恐怕他也无暇顾忌,他本就是铤而走险,也没其他法子任他选。
他心思电转,脑中飞速勾勒出一个计划。
这一回他便是孤注一掷,若还是失败了……也只能自认倒霉,这一遭也算得上是魂归故里。
屋外似乎有了更多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听这由远及近的声响,云星隐便知是有人寻到修士来对付自己了。
他不欲节外生枝,也不愿再继续耽搁,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翻过窗棂,消失在了晨光熹微中。
……
“弑神丹的入魔症状与寻常入魔者有所区别,寻常入魔者往往是由极强的怨念滋生出了心魔,心魔才是怂恿他们行动的主因,驱使他们达成自己内心最渴求的**,并非简单的杀戮;而服下弑神丹的人,却是因毒素强行入魔,杀戮的**比寻常入魔者强烈数倍不止,更容易失去理智。中毒者的心魔是被杀亡灵的怨念聚集而成,随着亡灵的增加而壮大。弑神丹意欲杀害的不只是他人,还有入魔者本身。”
“此丹据传在天地伊始时现于世间,而魔类阴物一代死一代生,因此入魔之人现世之后,百年内亦不会有新的魔修现身……”
柳沐雨坐在书阁里翻着古籍,她眉间蕴着愁绪,有关弑神丹的记载少之又少,大都和弟弟同她所述的相同。唯独这本古籍里有些许更为详尽的内容,但也并非她真正所需。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昨夜一宿都不曾安稳入眠,索性打着灯笼跑到这里来寻些法子。不料灯笼里的烛心燃尽,外头的天光拂晓,她也没能找出一点有用的讯息。
“这该如何是好……”她的指腹抚过泛黄的纸页,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沐雨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有道微哑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惊得她差点从椅榻上跳起来。
柳沐雨赫然回头,惊愕道:“云儿?”
“是我。”云星隐灵活地从窗子上翻身而下,稳当地落在地上。他将食指抵唇,轻声说道:“小点声,大门那儿可能有修士追杀到这里了。我刚才路过了闹市,大抵已经被人看见,所以才从侧面溜进来的。我方才去你屋子没找到人,便猜你到这儿来了。”
柳沐雨尚未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跳,一听他这话便急切道:“那你来这里做甚?现在全天下都知晓你逃到了莲藏,柳族本就被他们密切关注,更有可能变成众矢之的。”
云星隐从她的话语里听出毫不掩饰的关切,不由心头一暖。
即便他已是十恶不赦,沐雨姐依然担心着他的安危。
他柔声安慰道:“我让一些小鬼给他们制造了点小麻烦,应当能拖上一两个时辰。至于大门口……莫约会有漏网之鱼,但这里毕竟是柳族深处,他们不能擅闯内院。只要修炼到炉火纯青的音修,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硬闯。”
柳沐雨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便还好……”
旋即她又紧张起来,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看不见了。”云星隐的回答言简意赅。
他不欲多言,只是摆了摆手,试图转移话题:“这不重要啦,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和你说……”
“需要帮什么忙,你尽管说便是,你阿姐我难不成还会拒绝吗?”柳沐雨环着手臂,语带强硬道,“现在,先告诉我你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为何会失明,为何满身伤痕累累?”
居然一眼看出他身上那些消不下去的伤了吗?
云星隐无声叹气,他太明白柳沐雨的性子了,恐怕不问清楚真相,便不会善罢甘休。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还是慢慢将这些天所经历的、他所怀疑的那些事,娓娓道来。
柳沐雨听完后,心疼的不得了。她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你说的那些,我和阿曦或多或少也猜到了,这实在是……”
她倏然止住了话音,面露虞色:“……云儿,你的手在抖。”
云星隐下意识就想抽回去,柳沐雨的手于他而言太过温柔又无垢,他忍不住嗫嚅着说道:“还是别碰了……脏。”
上面明明全是血。
“不脏。”柳沐雨却是坚定地说道。
她攥得很紧,不由分说地探到他的脉搏,探到了他体内紊乱不堪的脉象。
云星隐紧张地动了动手指,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敢挣开。
出人意料的,柳沐雨极为平静的松开了他的手腕,她的痛楚与崩溃,像是在前几日就彻底发泄完了。而到如今,她只是极缓地眨了眨眼睛,静默少顷后,说道:“距离你入魔也快一个月了,你的五脏六腑早就已经遭到了重创,毒素对你造成了难以逆转的伤害……你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你的身体一定在剧痛,却还强撑着跑到这里来……”
云星隐迅速抽回手来,摇头说道:“若不是三师姐以命相救,恐怕我都不能苟活至今。”
“苏宛辰在那等情境之下,仍担忧着你的安危……”柳沐雨眼中渐渐流露出敬佩的神色,她说道,“她的气度不是常人能及的。若她还活着,我倒想同她见一见,畅谈一番。”
云星隐微抿着薄唇,过了一会儿说道:“我总想着三师姐如此擅长卜术卦象,定然是预测到了什么……也许她舍命救我,也是算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事到如今,一切都无从查证,但往后的阴云疑团决计不会少。”柳沐雨叹了口气,她满怀歉意道,“云儿,我不知你此番前来所谓为何。我既没有解开弑神丹的法子,也无法洞悉那日的真相,到头来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沐雨姐不必道歉,我正要告诉你呢。”云星隐唇角上扬,笑了起来。若那双墨黑的眸子仍安然无恙的话,此刻一定闪烁着灼人的光亮,“我已经想出破除弑神丹的方法,只差你的协助了。”
……
“这方法你看可行吗?”即便是在脑中推演了无数遍,云星隐依然有些忐忑。
这毕竟是铤而走险。
柳沐雨被他那惊世骇俗的计划震惊到失语,过了良久才消化完他的话,启唇说道:“云儿,你要知道,这方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理论上就算没有任何问题,实施起来也难保不出岔子。这的确是另辟蹊径,但真正说起来,也是‘死而复生’。这四字如此违逆天常,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但我本就要死路一条,这个计划便是最后一条不可回头的生路。”云星隐从容坦然地说道,“我如今本身就在天常之外,天地不能夺人之心,那我即使再违逆一次,又如何?”
柳沐雨听到这话,便知他是心意已决。云星隐看得比她透彻,不论如何他都没有退路了,那赌上这一回又何妨呢?
“好,我帮你。”她毫不迟疑,坚定地回答道。
她怎么能不帮呢?这可是比她性命还要重要的亲人啊。
云星隐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他由衷地说道:“谢谢你,沐雨姐。”
“你是我的弟弟,何必言谢。”柳沐雨失笑,望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忽然感慨着说道,“云儿,你真的长大了啊。”
以前那个跟在她和柳沐曦后头转悠的孩童,到底是变成了大人模样。
可一想到曾经插科打诨的他,因这场未定的风波而被迫变得沉稳冷静,她又痛心得说不出话来。
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绪低落,云星隐摸索着拉过她的手,然后略略低头,将它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轻声对她说道:“长大了也没关系,我还是沐雨姐记忆中的那个云儿,永远不会变。”
柳沐雨抚摸着他的脑袋,目光落在他阖着的双眸上,只是无声地笑。
这一刻,外头的风雨像是忽然止息,暖阳停留在耳畔,似乎仍有些微温度。纵然他们都心知肚明一切早已回不到过去,但固执地将那段岁月深埋心底,留下纯白静好。
……
围剿来临的比云星隐预估的还要早。
他与柳沐雨久别重逢还不到一个时辰,四大域修士就得到讯息,纷纷前往柳族,将这里层层包围。
柳族长女柳沐雨长身玉立在之安观前,以一己之力抵抗万家之围,引得众修士怒气填胸,直骂她罔顾人伦,不维护苍生正道。
包庇一个魔头的罪行,是不明大义,不晓事理。
但她自始至终都坚定地说道:“云星隐是我的弟弟。”
在她眼里,他从来不是外人所言的那个恶鬼,即便已然覆水难收。
众修士对此扼腕惋惜,唏嘘不已,对她的一番言论感到愤懑至极。
那一刻天地忽动,万象皆知,一场暴风雨终将临至。
与此同时,阑珊一间静谧的屋子里,有一双清浅的眸缓缓睁开。
前方高虐预警。(火速逃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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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4章 行到水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