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疼……”云星隐亦步亦趋地跟在叶子泠身后,捂着脑袋小声地嘟囔。
叶子泠瞥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宿醉本就伤身,在你身上更是如此。”
云星隐:……
怎么感觉是被嘲笑了?
但事实胜于雄辩,更何况他本就没什么可雄辩的。云星隐张了张口,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
“若是你能够清楚自己醉后会是何种模样,也就不会被柳沐曦给诓了。”叶子泠一针见血地说着,他头也没回,稳步拾级而上。
他背后挎着一个药篓子,看上去同与他本人极为不符。
那本该是云星隐应做的活计。谁让这人今日像是个霜打了的茄子,叶子泠看不下去,便揽过了这件事。
至于柳沐曦,谁管他。
云星隐听到叶子泠这样平静的训话,却是委屈坏了,悲愤地说道:“还不是小师妹给我灌酒......沐曦哥他这是趁虚而入!”
昨夜柳沐曦难得闲来无事,便去而复返。不料正巧见着谢落愿大逆不道地在给云星隐劝酒,而一旁的邱莫展无奈地扶额叹气,却非常口不对心地没有上前阻止。
见着柳沐曦,谢落愿脸上的坏笑僵滞了一瞬。她手忙脚乱地将酒盏搁置在桌上,讪讪说道:“二师兄……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若是没回来,能看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吗?”柳沐曦面上未见斥责,满是唯恐不乱。
他瞅着云星隐已然醉醺醺的迷茫模样,低笑一声:“你把这小子灌醉,真不怕他醒了找你算账啊?”
谢落愿察觉他语带调侃之意,紧绷的神经便渐渐放松了下来。她眉毛一飞,口出狂言:“就四师兄这酒后吐真言的模样,可谓是难得一见,这次看不着,下次就不知是何时了。”
师门几人朝夕相处十几年,柳沐曦也知小师妹就是这副性情 ,看似时常有失分寸,其实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与戏言。她平日里恣意张扬,实则比谁都清楚界限,行事机敏。
故而柳沐曦还真不担心谢落愿此举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云星隐醉酒,顶多是让大家看场妙趣横生的好戏罢了。
“你们……能不能先帮我把他挪开。”谈笑间,邱莫展略带苦恼的声音幽幽从他们身后响起。
朝他望去,就见着迷迷瞪瞪的云星隐攥着邱莫展的衣袖,哽咽着说道:“呜呜呜呜呜莫展啊你知道吗,叶族长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好凶啊,她老是瞪我,一点都不欢迎我,还想让我把子泠哥哥送我的耳坠还回去呜呜呜……”
清醒着的三人:……
谢落愿看向柳沐曦,不可思议地问道:“他在叶族受什么刺激了?”
“……大概是叶绮寒那过分苛求的性格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吧。”柳沐曦看着这副景象,有点儿哭笑不得,“不过也是奇了,竟能把云儿吓哭成这副样子。”
“喂,你们不要光在那说风凉话……”衣袖被死死拽住,眼见着师兄的眼泪鼻涕即将蹭到自己的衣衫上,邱莫展一贯冷静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柳沐曦适时上前,将这个哭泣的粘人精扒拉下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云星隐眼前晃了晃,试探地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云星隐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才眯眼抬头望去,他打着酒嗝,皱着眉头,结巴道:“这是……这是……”
柳沐曦笑得像只等着猎物上钩的狐狸,他摇着手指,慢吞吞地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啊,不然可是有惩罚的。”
云星隐似是不满地撅了撅嘴巴,却意外的乖巧。他一脸严肃地盯着柳沐曦那根手指,忽发觉着那指间指向的是远处月下的一段桃花树枝,便乐呵着傻笑出声:“这是我、我送子泠哥哥的桃花枝……嘿嘿……”
柳沐曦诧异地挑眉,头一次觉得这弟弟是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回答错误,”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小小的幸灾乐祸,面上却笑得分外和善,“云儿,错了明日就要接受惩罚了。”
谢落愿早就挪到了邱莫展身旁,她面色复杂地望着尚不知被狠狠坑了一道的云星隐,感慨着说出了心里话:“我本以为我灌醉四师兄已经够坏的了,没想到二师兄肚里的黑水比我还多。”
邱莫展无言,默默侧开了头去,简直是没眼再看。
……
回想起清晨时某只笑面狐狸端着熟悉的醒酒汤进屋,云星隐不禁郁闷地踢了一脚小石子,小小的硬物在石阶上蹦跶着发出几声脆响,欢快地跳下了山坡。
叶子泠回头望他一眼,觉着眼前这人忿忿不平的模样着实惹人发笑。他克制地压了压喉头,清润的嗓音难得有些低沉:“别在那生闷气了,快些上山吧。沐曦不是说日落之前一定要把草药采齐的吗?我可不认得这些,还得你自己来找。”
他的话语飘散在风里,显得意外的温柔。
云星隐微怔,今日去找叶子泠求助的时候,这人也是二话不说就背起了篓筐,拉着他往后山走。
那些对待外人的冷漠都是假象,在他面前的叶子泠,才最为真实。
心头微动,他不由得抬手虚握,像是在这风中抓住了什么过往从不敢肖想的东西,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胸口。
山间的鸟鸣婉转动听,清脆的啼鸣将他从朦胧中倏然惊醒。他那墨黑的眼瞳里闪过些许嘲意,旋即又陷入往日的沉寂。
他努力甩开这些思绪,再度抬起头时,只余下纯粹的坚定。
他奋力向前跑去,追上了那人的身影。
……
“子泠哥哥,等一下!”云星隐慌忙地攥住叶子泠的手腕,这才松了口气,解释道,“这株植物虽和草药长得极为相似,却是迷惑人心的毒物,一旦碰了它的叶片,就会陷入短暂的昏迷。”
叶子泠沉默片刻,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那你是如何辨别出来的?”他问道。
“很简单,你仔细看,”云星隐微笑着,指了指那毒草的叶片,眼神专注认真,“沐曦哥同我说过,再相似的植物也会有细微的区别。这株植物的叶片上有极其细小的锯齿,即便是修士也很难发现,但我们要采摘的草药,轮廓是十分光滑的。”
叶子泠侧头看他,云星隐为了解释草药知识,脑袋和他靠得很近。阳光洒落在他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叶子泠这才惊觉,从前拽着他的衣袍、奶声奶气叫他“子泠哥哥”的小娃娃,已经青涩渐褪,多了些成熟稳重。
只是这亲密的称呼,那么多年下来,也从未变过。
“子泠哥哥?”
叶子泠这才醒神,发觉那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墨瞳澄澈明锐,被这样的一双眸子注视着,他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他强忍着移开目光的冲动,故作淡然道:“没事。”
“没事便好。”云星隐笑了笑,没太在意,他抬头望了望天,说道,“那我们采完赶快回去吧,我看天色渐沉,乌云密布,莫约再过俄顷便要落雨了。”
叶子泠未料到天气变化如此之快,不由也抬头望了一眼。
他见云星隐所言非虚,立即道:“这时节天气变得快,落雨也快,眼下不如先找个地方避雨。”
“我知道后山上有处山洞,洞挺宽敞,能轻松容下好几个人。”云星隐思忖须臾,从记忆中寻到了一个地方。
两人担心走得慢了被春雨淋湿,齐齐加紧了步伐,待走到山洞时,雨还尚未落下。
云星隐松了一口气,转头说道:“子泠哥哥,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好。”叶子泠点点头,他的确出了一身薄汗。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这个山洞,不如慢慢来。
他坐在了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休憩,云星隐挨着他坐了下来,却四处张望着,似是在寻觅什么。
叶子泠困惑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草药……”云星隐还在左看右看,嘴里嘟嘟囔囔着,“我记得有一味草药就在这附近来着……”
“春雨绵长,不急着……”叶子泠无奈地开口劝说,却忽感一阵晕眩,他痛苦地捂住头,还未说完的话音渐弱。
云星隐终于看到了那株草药,没注意到叶子泠那边的异样,他欣喜地扒着对方的手腕,喊道:“子泠哥哥,我找到了!”
他黝黑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边说着边望向叶子泠。待看清那人后,唇边的笑意却渐渐冷凝。
叶子泠双目紧闭,面容沉静,青丝随着脑袋垂落,犹如倏地睡着了似的。
“子泠哥哥?”他心慌起来,轻轻地唤了叶子泠一声。
无人回应。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紧张地攥着叶子泠的手臂晃了晃,却见着眼前人像是没骨头似的,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几下,直直地倒进了他的怀中。
这下云星隐彻底慌了神,方才还同自己谈天说地的人转眼间就不省人事,他何曾遇到过这种事,霎时乱了阵脚。
“子泠哥哥,你别吓我啊……”他口中不住喃喃,手忙脚乱地给叶子泠把脉,随即神色大变。
这体内的灵力……怎会紊乱成这副样子?!
云星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可是怎会这般毫无预兆地昏迷,怎会先前连一点异样都不曾察觉?
叶子泠分明没有碰到那株毒草,这毒素究竟是何时侵入他体内的,居然这般来势汹汹。
云星隐来不及细想太多,他咬了咬牙,抽出了叶子泠腰侧的霜秋剑。他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在那皓白的腕子上划开一道伤痕。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来,唇瓣贴上那道新鲜的伤口,心无旁骛地将毒素吸出。
他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安危,心中只有一团乱麻。他侧开头,向地面啐了一口血。
本以为会啐出乌黑的血迹,却惊讶地发现那血仍是鲜明的红。
他再次捏住叶子泠的脉搏,这人灵力依旧紊乱至极,他慌乱又讶异:“怎么会……排毒竟没有效果?!”
眼看着重要之人陷入莫名的昏迷,云星隐抿着唇,犹豫了刹那,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低声说道:“我别无他法……子泠哥哥,得罪了……”
语罢,他抚上叶子泠苍白的面颊,指尖微颤着,如同在亵渎他心中高不可攀的神祇。一想到接下来要做更加大不敬的事,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低垂下了眼眸。
他含住了那张微凉却仍存温软的薄唇,小心地将舌尖探入,运起全身的灵力,竭力将那些正在经脉中流窜的毒素逼入自己的体内。
他根本不清楚这是什么毒,但他宁愿自己担着,也不愿叶子泠有任何风险。
这似是而非的一个吻持续了许久,换作平常云星隐早该不知所措了。可此刻他冷静异常,心底只觉愧疚冒犯,却根本不敢停下动作。
唇分之际,毒素基本都转移到了他身上。原本还算安分的毒素一进入他的体内,就开始激烈地暴动。
云星隐心神剧震,不受控地喷出一大口黑血,尽数喷洒在了叶子泠的衣襟上,染脏了一片雪白。
这毒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霸道,也不知子泠哥哥何时才能醒……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脑袋像是有了千斤重,又忽然轻盈的快要飘起来了似的。
正以为自己也会就这般昏迷过去,可太阳穴猛地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像是有很多尖锐的利刃,一刀刀贯穿了他的心绪。他周身的灵力开始躁动不安,有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将要从他的神识里撕裂而出,叫嚣着要把眼前的事物悉数摧毁——
“四师兄,真巧啊,你也来后山摘菜?”
云星隐听到现实中飘渺的声音,瞳孔骤然一缩。
他嘶哑又急切地吼道:“你别过来!”
“你说什么?”时泷没听清,他靠近了几分,愕然道,“大师兄他怎的躺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别……!嘶……”脑袋抽痛的愈发剧烈,刺得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无人知晓的暗潮涌动下,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红。
时泷再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了叶子泠身上刺目的污血。他的手腕还在汩汩流着鲜血,时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表情陷入一片空白,僵硬地望向了云星隐。
此情此景太容易引起误会,云星隐又和这位小师弟没有什么接触,见他神色不对,正急着想要解释,意识却徒然不受控地往下一沉。
这一沉,就再没能提上来。
双目已然变成一片赤红,仅剩的理性被不知名的兽性和血性吞噬殆尽,狰狞的笑意渐渐攀爬上他的面庞。这样的模样在时泷眼里,变得诡谲又荒诞。
走火入魔的云星隐发出一声低吼,在入魔者的眼里,只有毁灭和破坏才能平复心底的躁郁和痛苦。他很快锁定了这个近在眼前的目标,五指虚抓收力,利爪般袭向尚且愣怔的时泷。
“快躲开!”一道急切的女声在他耳边炸响,时泷只觉自己被抓住了肩膀狠狠拽开了去,他眼前只有血光一闪,身上却未传来一丝钝痛。
是苏宛辰恰时赶来,硬生生受了云星隐这穿心一记。
这一下阴差阳错,正巧冲着她的命脉去的。若云星隐还意识尚存,便能感受到那具鲜活的血肉之躯里,一颗跳动的心脏正在逐渐丧失生机,待瞬息后便会血流如注。等到那一刻,便是回天乏术了。
可他只是嘶吼着,本能的嗜血令他愈发兴奋愉悦。夺取性命的杀戮快感在心魔的驱使下堆积,他早就分不清眼前人是谁,而自己又是谁。
那双红眸里只有野兽的激动和颤栗,随着急促而猛烈的呼吸震动着。
血肉搅动着的声响加深了他的愉悦。
“阿隐……”苏宛辰轻声唤他,她的身体一下下的抽搐着。她失了气力,已有些睁不开眼,面上的血色尽褪,只余唇间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她强压下喉中腥甜,努力运起言灵,说出的话语嘶哑得近乎失声:“你快醒醒……”
快醒醒……不要一错再错。
本是细不可闻的虚弱呼唤,却如惊雷般炸响在云星隐的耳边。他浑身一震,面容在狰狞中渐渐变为挣扎,他眸中的红光开始乍隐乍现,几瞬之后,终于彻底消散。
眸光暂且恢复了清明,他的嗓子发干,话音都随之跑了调,喑哑道:“师……姐?”
他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语气甚至带着少许困惑,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人的温柔眉眼。
苏宛辰在笑,她只是笑着,仿佛利爪穿心的痛苦算不得什么,她也不曾感觉到分毫。这个性情温柔的姑娘,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拥有着无比平和的心境。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似是想要再摸一摸云星隐的面颊。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复杂,发白的唇瓣微微张开,像是有什么话语将要脱口而出——
这个瞬间似有一万年那么漫长,却又短暂到连一声呼喊都来不及说出口。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朦胧了起来,云星隐就在错觉般的静止中看着她,看着她的手在半空中忽然顿住,看着她眼底的光缓缓熄灭,看着她口中涌出一大股鲜血,最后……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下去。
那本该落在他面颊上的手只是划过了一片虚无,小幅度地晃了晃,便垂着再也不动了。
有几道血痕淌进云星隐怔然的眼底,山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响,伴随着时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里。
他再没听到苏宛辰的声音,也再没能回头去看叶子泠一眼。
那些年少时所有不可言说的懵懂与情动,永远葬在了这场春雨里。
接下来要开始发刀了......做好准备。
分析一下。时泷在那段时间里只亲近苏宛辰,这时才七岁,心智尚未成熟。他和其他人也没那么熟稔,顶多是能分辨清楚谁是谁,再加上他心里第一反应是仇恨,被仇恨蒙蔽了看清事实的双眼,自然就先入为主,有所误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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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6章 身如不系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