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柳沐曦的祈祷奏了效，一切只是虚惊一场。那夜根本无事发生，所有人都在静谧中昏昏欲睡，只有邱莫展一个人习惯了独来独往，被屋里其他人的气息干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被一群师兄弟姐妹盯着入睡，是何种感受？邱莫展有话要说。
他心中百般滋味杂陈，几度想要赶人，但看着满屋子东倒西歪的一群人，这话也不知如何说出口来，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朝来暮去，柳沐曦睡得太不安稳，先被外头的雀鸟啼鸣给惊醒了。明明是该是最为疲惫的人，却醒的最早。
刚一睁眼，就同整宿未眠的邱莫展四目相对。
邱莫展冲他笑了笑，轻声说道：“二师兄，晨安。”
“......晨安。”柳沐曦尚未完全从睡梦中缓过神来，浅蓝的眸里一片朦胧，就像是澄澈的湖水上升腾而起的雾气似的。
过了片刻，他才倏然清醒过来，快步上前拉住邱莫展的手，急切道：“你身体没出什么岔子吧？”
邱莫展一怔，被握住的手指尖微颤，片刻后才道：“没事......”
柳沐曦已然探到他的脉搏，发觉平稳无恙之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我那丹药真的没有炼制成功？不行，还得再观察几天……”
邱莫展有点哭笑不得，他说道：“我真没什么大碍，身体无恙，二师兄不必再忧虑。昨夜......实在太过兴师动众了。”
“太过兴师动众，还不是为了你小子，”柳沐曦没好气道，他屈指弹了一下眼前人白玉的额头，“大半夜的跑进我的丹房里，就没有想过我之前的警告吗，嗯？”
那力道轻得宛若鸿毛拂过额头，但邱莫展还是羞愧得红了脸，如蚊细呐道：“可是我饿得睡不着......”
莫约是昨日的心结已解，柳沐曦的神经紧绷多时，此时总算放松了下来，他笑道：“下次饿了就来师兄房里，要吃什么我给你做，别再乱跑了。这次幸好有惊无恐，不然都不知如何同师尊交代......”
“二师兄，你之前可是还想以命相抵的啊，这我们还不知如何同师尊交代呢。”
柳沐曦和邱莫展双双抬头，这才发觉其他人已经相继转醒，方才那话便是谢落愿调侃着说的。
邱莫展闻言有点不可置信，他望向柳沐曦，受宠若惊地问道：“以命相抵？”
“还不是他们过度曲解我的意思，自己脑补出来的戏码......”柳沐曦轻咳一声，颇为心虚地说道，“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我有法子医好你，只是有点危险罢了，你不必乱想。”
他可不愿因自己一意孤行的决定，让这孩子有了什么心理负担。
好在旁人也看得出他的良苦用心，并未当着邱莫展的面拆穿他。众人见此事不过是虚惊一场，便陆陆续续地道别，打着哈欠补眠去了。
晌午时刻，白云遮住了太阳，落了阑珊自年末以来最大的一场冬雪。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拂过树梢，栖在云星隐的肩头，他随手将其掸落，抬眼便见着柳沐曦抱着一个木匣，正从炼丹房里走出来。
他从云星隐前头路过，留下了一连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嘴里还嘟囔着“怎么会没炼制成功呢”之类的话。
云星隐一言难尽，心想难不成要炼制成功，真的把五师弟毒死吗？
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柳沐曦这样的炼丹师对于失败的沮丧。
谢落愿撑着红伞晃悠着赏雪，见到此景，不由得好奇地戳了戳云星隐的手臂，问道：“二师兄这是去做什么？”
“他啊，有个小小的怪癖，”云星隐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些炼丹师是不是都和他一样，反正柳沐曦一旦发现自己炼制的丹药是失败作，就会立刻把它们丢掉。”
“哇，都是稀罕的材料，炼坏了就丢掉，大手笔啊。”谢落愿啧啧称奇，“那他现在扔的丹药，就是那害得我们担惊受怕一晚上的弑神丹吧？可惜了，我还挺好奇那丹药长什么样，说不定里面有些草药，还是我替他寻来的呢。”
云星隐微有诧异，望向她道：“你寻来的？”
“是啊，”谢落愿说着，皱了皱眉头，“虽然那时不知二师兄是要炼制什么丹药，但他拜托我去寻的草药，本身就已经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了。谢族的天灵地宝虽然数不胜数，但真正的上上品却是凤毛麟角。如果不是二师兄的请求，我才不愿意去向那家伙讨要......”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都快听不清了。云星隐也没恬着脸追问，他这个小师妹似乎和族里关系很不好，具体是何种原因无人知晓。谁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他无意去揭人伤疤。
他轻叹一口气，儿时懵懂无知时，以为这些自小有着得天独厚优势的贵族子弟，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只要挥手便能够呼风唤雨。这些年接触的人和事多了，他才逐渐看得透彻，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谁比谁快活多少。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师妹的脑袋，最终只是温声说道：“外头冷，回屋吧。”
......
阑珊最后一场春雪落尽，旧年的往事也就伴随着飞檐的残雪一同消散了。春寒尚且料峭，但暖阳熹下，转眼间就到了花朝前夕。
这节日，一向是天下四大域共同欢庆的，尤其是和春花相依相伴的燕过谢族，更是注重花朝。谢族坐落于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树的人间仙境，族人每到这个时节，就喜滋滋地开始张罗赏花宴。而他们族中特产的桃花醉也是佳酿，极少向族外售卖，也就吸引了无数修士垂涎的目光。
谢族人不仅不满足于在自己族里大摆宴席，甚至还和其他三族商讨着轮着摆宴，说是不同节气赏景定是各有千秋，不能平白浪费了这些良辰美景。
叶族不喜参与这种满是人间烟火气的事情，也不想外族人知晓他们的领地，故而叶绮寒强势的一口回绝了。柳沐曦拗不过谢族的再三恳求，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而邱族同谢族交好多年，又是经商世家，以邱浩的精明，断然没有拒绝这等好事的理由。
如此一来，这花朝节倒是成了修士界的一大盛宴，由谢、邱、柳三族轮流操办，一年一度。
不过他们阑珊是不过这些节日的，苏拓怀总是一脸高深地说清修之人无需在意这些凡尘俗事。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敢在阑珊闹腾节日了。但年纪小的几位玩性大，总想找点理由，好满足自己一颗撒欢儿的小心脏，逮着这种节日就往外头跑。
柳沐曦教训了几回，他们还是厚着脸皮照旧，于是没过多久，他也就懒得管了。
云星隐有次忍不住问他缘由，这人闻言冷哼一声，笑看着他，问道：“你们几个脸上常年绣着四个字，难道心里没点数吗？”
云星隐面不改色地追问：“敢问是哪四个字？”
柳沐曦笑得如沐春风，一字一顿道：“屡、教、不、改。”
云星隐转头就跑了。
柳沐曦没想在这事上操心劳肺，他们也就愈发嚣张，没过几年下来，倒是出现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过节不修炼，赛过活神仙。
这规定当然是某些人自己定下的。
“来！”谢落愿拎起与她那妙曼身形全然不符的几坛酒，重重地放在石桌子上，豪迈道，“我特地从谢族老头那偷来的桃花醉，今儿算是有口福了，我们不醉不归！”
儿时在花朝节溜出来，单纯是为了逃离修炼的魔爪。如今几人初长成，也算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月下赏月饮酒，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惬意。
说来可笑，他们年年过花朝，却从未品过谢族的佳酿，次次喝的都是酒坊里最寻常不过的白酒。但这这鼎鼎有名的桃花醉，却是第一次喝。
“桃花景桃花醉，花朝时节最芳菲。今日你们两个不许拂我面子，都得尝尝。”谢落愿眯眼指了指两个师兄，故作恶狠狠地说道。
云星隐一听就有点儿头大，他率先举手作投降状，说道：“小师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谢落愿笑着说道：“不不不，你放心，你一杯倒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不然还怎么嘲笑你啊。”
云星隐：......小师妹你好狠的心呐！
“哎呀，放松些。”谢落愿眨了眨眼睛，循循善诱道，“桃花醉喝起来就和米酒差不多，根本不会醉得太厉害。这毕竟是谢族拿来摆宴席用的特产，总不会难为宾客。”
云星隐总觉得这个语气似曾相识，不禁翻了个白眼，警惕地望着她：“你该不会又是在诓我吧？”
谢落愿立即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否认道：“不会。”
“真的？”云星隐深深皱眉。
谢落愿鬼精鬼精的，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在恶作剧。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旁边一道墨蓝色的身影正从幽深小径路过，往这探了探头。
“哟，稀奇。”柳沐曦凑了过来，啧啧两声道，“今年过节还有礼物。”
谢落愿登时警觉，一甩袖袍将酒坛纳入怀中，浅褐的眸子紧盯着柳沐曦，说道：“你怎么来了？”
柳沐曦嗤笑一声，说道：“怎么，怕师兄抢你的酒喝啊？”
谢落愿小声嘟囔：“可不是吗？”
柳沐曦弯着唇角，眼眸微眯：“嗯？”
谢落愿一看他笑就汗毛耸立，霎时求生欲极强，倏地改口说道：“不不不，您随便拿，我们够喝！”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桃花醉可是难得的佳酿。我年年都没空赴宴，根本就尝不到。”柳沐曦浅笑说着，从石桌上捞起一坛，就揣进了怀里。
你等着的就是这一刻吧？
谢落愿心中腹诽，面上却笑嘻嘻地说道：“二师兄，你每日处理那么多重要的政务，喝酒多误事呀。”
柳沐曦看她这斤斤计较的模样，心觉好笑：“夜里小酌两口罢了，不误事。”
谢落愿没话说了。
柳沐曦见她吃瘪，心情大好，迈着愉快的步伐，拎着桃花醉便从小道折返了回去。
才走几步，他倏然忆起了些什么，转身笑问道：“对了，就云儿这点破酒量，能喝吗？还不如让他给子泠送一坛呢。”
云星隐：……怎么人人都拿这个说事了，他的颜面何存！
“能别提这事了吗？”他痛苦地扶额叹息。
上回他才喝一口酒，就头晕目眩，据说没过多久就耍起了酒疯。邱莫展和谢落愿一边应付一边嘲笑他，还是路过的叶子泠看不下去了，把人捞回了屋里，强行拽到榻上。
醉酒的云星隐极为黏人，一旦不顺着他的意愿来，他就冲叶子泠撒娇，就差没掉眼泪珠子了。叶子泠被他哭着闹着，拽着衣袖还要抱抱。
前后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了，他这才脱开身来。
不过这些都是翌日给他送醒酒汤的柳沐曦添油加醋说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但云星隐从别人那时看他的神情来推敲……很崩溃地发现这大抵都是真的。
之后数天，他都没脸去见叶子泠，连走路都要绕道。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一想到这样的糗事，极有可能在今夜重蹈覆辙，云星隐坐不住了。
他猛然站起身，说道：“沐曦哥说得对，我现在就去给子泠哥哥送一坛。”
叶子泠纵然性子清冷，却是个好酒之人，桃花醉定能入他的眼。
其实柳沐曦不说，云星隐也是有此意的。
谢落愿眼见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一坛酒，火烧屁股似的离开了。
她话还未说出口，只得看了一眼柳沐曦，噘着嘴说道：“二师兄，我还想让他酒后吐真言，讲讲他和大师兄的事儿呢，你就这么给我放跑啦？”
柳沐曦笑了，摇头说道：“你这丫头一肚子坏水，可别折腾你四师兄了。”
……
云星隐一路上逃也似的，转瞬就冲到叶子泠的屋檐下。他劲头很猛烈，但手指叩响门扉时，却骤然轻柔。
“......进来吧。”
听到屋里那人的答复，云星隐轻轻推开门，探头探脑地说道：“子泠哥哥，我给你拿了坛桃花醉来。”
叶子泠动作一顿，他撂下笔，抬眸望向云星隐：“桃花醉？”
云星隐乖巧地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说道：“今日不是花朝吗？小师妹特地从谢族带回来的。”
“我给你放桌上吧。”他温声说着，将酒坛搁在小桌上，一抬头就见着叶子泠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神情望着他。
他咽了咽口水，不明所以，磕巴着问道：“怎、怎么了吗？”
叶子泠默默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淡淡的神情，只有语气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没什么，桃花醉......挺好。”
云星隐不会知道，他这般波澜不惊，心中却在暗暗庆幸这人今日没有醉酒，不然这回又不知如何收场。
云星隐眼底流露出些许困惑，隐约觉着叶子泠的语气有点异样，可他寻不出缘由，只得作罢。
他眨巴着眼睛，知道叶子泠练书法时不喜他人打搅，便慢慢退回到了门口，扒拉着门沿，说道：“那我先走了，子泠哥哥你记得尝尝啊。”
叶子泠已然再次执笔，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待木门碰撞的声响消失之后，他才抬眸望向桌边的那坛桃花醉。
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旁边另一件什物上。
那酒坛旁，还留着一枝芳香欲滴的桃花，一看便知是摘下未多时的。
他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闭了闭眼眸。
酒未入肠，已醉花香。
谢落愿：你说他俩没点什么？我都不信。
柳沐曦：我快拦不住了，云星隐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云星隐：子泠哥哥，嘿嘿......
柳沐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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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5章 但喜二分春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