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苏飞程的工作号已经打不通了。

展青来伫立在画展展厅外信号较好的空地上,又向苏飞程的私人号打了一次电话,占线,微信电话也不接,消息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展老师,”燕慈捧着热奶茶,刚才他追着出来时,展青来顺手从售卖机那边给他买的,“如果真的很着急的话,要不过去看看吧。”

展青来低眸打开手机,准备先和裴绛之说一声就走:“嗯。”

“那我陪你——”燕慈还想更近一步。

“青来!”裴绛之声音骤然打断了燕慈的后半句话,展青来迷惘抬头,惊梦一般,“没事吧?”

不知何时,裴绛之竟已找来,展青来冰凉的手心骤然被扣住。

“围巾呢?手这么凉,站外头干什么?”

“在我这里。”燕慈说着,就要摘下围巾。

裴绛之见此,抬手拦住了他:“算了,下次多穿几件,天冷,别着凉了。”

说着,就挡着风要将展青来往室内带,却反被展青来攥住了手腕,他说:“学生出事了,博清出事了,我联系不上苏飞程,我要去博清。”

“我要回去,”展青来的眼神沉静,强调,“裴绛之,我要回去。”

“好,你先放松,”裴绛之握紧他的手,掌心温热,“我陪你。”

“小慈,你先回去,我们先走了。”

燕慈凝视两人缩小在了自己的眼前,手心里的温热奶茶也开始逐渐冰凉,唇角牵动,眼神停留在展青来消失的地方,慢慢变凉。

他尝试性的学着裴绛之的语气,温声唤道:“……青来?展青来?”

无人回应,他悠闲喝着奶茶,打开手机,拨通电话:“喂?嗯,联系上那个女孩父母了?已经到北京了?好,把他们联系方式给我。”

“就说——”燕慈淡笑,“我能帮他们讨回公道,得偿所愿。”

坐在副驾的展青来放下了手机。

报道他刚看完了,只点名了博清画室的师生,并没有细说主角是谁,新闻标题很是骇人听闻:【毫无底线!罔顾人伦!幕后揭露艺术求学产业的黑暗一角。】

真正让这篇新闻冲上热搜的,是晃动模糊的录音视频,义愤填膺的配文,和其下无数共鸣的评论。

视频做过变音处理,女孩的啜泣和成年男人的羞辱强迫交织,令人窒息的喘息和压抑的哭声,最大限度催化着所有人的怒火。

他认真听了几遍最清晰的几句,也没有听出到底是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视频发生地确实在博清的一处隐蔽处,镜头里甚至还有博清logo的黑色羽绒服,零散堆叠地板上——女孩的。

画外的哭声细弱,像是幼猫。

展青来沉默的闭上双眼,溺毙的窒息淹没着他——无论她是谁,都是博清的学生,他的学生。

“别急,”裴绛之安抚道,“博清会没事的。”

“我担心的不是博清。”

“那个孩子?”

“……嗯。”

“怎么就闹成这样,”裴绛之叹气,“没有老师发现端倪吗?毕竟天天同吃同住,都在一个地儿。”

“我完全不知道,付一欢也是,”展青来思考,“现在只能查查监控了,苏飞程那边应该可以查到,他手机联通博清所有监控记录。”

“那女孩也是,怎么就不说呢?”裴绛之随口道。

“我也不知……”展青来兀地息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展青来了解苏飞程,博清是他的心血,他一定会最大程度保博清,这无可厚非,只是苏飞程的手腕看似怀柔,实则绵里藏针。

他担心苏飞程会为了保住博清名誉,手段过火,所以才一定要去博清。

画室本质到底是教育公司,是一群成年人组成的团队,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最基本的抵御风险能力,而苏飞程更不是会被随意拿捏的软包子。

但孩子不一样。

博清虽然是北京画室,其实本地艺考生不多,绝大部分孩子,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背井离乡,远离父母,还没有成年。

她害怕吗?她的负责老师知道这件事吗?她的父母知道吗?她知道自己成为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吗?

展青来猛然惊觉,自己不知道。

他是gay,天生的同性恋,性格气质更柔,读书时,身边有不少女性朋友,有时比起其他直男老师,更能注意到孩子们的细腻心思些。

可他依旧是个男人,玩笑、嘲讽、或者指责,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他是个成年男性。

美术艺考,由于其强度和不稳定、高损耗性,男性教师的比例更高于女性教师,而学生之中,女生比例要更高于男生。

博清的女老师不算多,纯粹考虑按专业分配,有些孩子根本没有女性教师。

如此畸形不对等的性别比例分配,严格封闭管理的学习环境,衣食住行全在画室,两点一线的喘息都没有,某些在青春期最逼仄敏感的角落,她们孤立无援,根本无从开口。

要有多傲慢,才会觉得一个男人,可以去共情一个女孩?

要有多傲慢,才会觉得一个有经济能力,阅历、生活已经定型的成年男人;可以去真正共情一个尚且在青春期、不知世界多大,不知容错几何的年少姑娘?

车刚一停,展青来推门下车,正要进门,不知就从何处飞快窜出了好几个记者模样的人,便携的收音设备疯了一样往他面前挤!

“请问您是博清教育的负责人吗?我们刚刚在大厅看见过您的照片!”

“请问您对这起未成年人性侵事件怎么看!”

记者杂七杂八的嘈杂声轰然淹没了展青来,他尝试躲开镜头,但是没用,平时这些对外交流的渠道向来是苏飞程负责,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尖锐提问,他并不是多么善于这么密集的问答。

“抱歉,让一让,”展青来无奈叹息,“不怀好意,麻烦大家先让一下!”

“博清教育想过怎么处理涉事老师吗?”

“有没有考虑过这已经是刑事犯罪了!博清是否还会存在其他相关问题!是否还有其他受害学生!”

“……”

没有人关注他这些无足轻重的话,拼命朝他面前挤,展青来只觉头大,正想着要不要说几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先搪塞一下时,一支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是涉事人!”裴绛之将展青来遮在身后,朗声,“近两周也因为私事,没有通勤,不清楚前因后果!你们从这里问不出什么!”

他扫了一眼面前话筒上的标签,将几家媒体记在心里:“拍了照的,拿回去给自家上司审审,别泄露不该泄露的**,自找麻烦。”

话说得理所应当,说完,便牵着展青来的手大踏步跨进了博清大门,毫无顾忌,气势洒脱落拓,眉目懒散傲气,愣是没人再拦。

“他们好像也把你拍下来了。”

“宁哲那边会联系人的,不该说的不该放的,一个字都不会出现在网上。”

“我去找苏飞程,你先去办公室坐会儿。”

“不需要我陪你?”

“你到底不是博清的人,”展青来犹豫片刻,“这种事情,你接触越少越好。”

“你家背景不一般,牵扯深了,如果有谁想把事情闹大,真往外这么一鼓吹,说什么的都会有,到最后问题只会越来越复杂。”

到时候,裴家、裴绛之,哪一个都比博清树大招风,情况只会更难堪。

况且……小季的事情,展青来垂目,他已经欠过裴绛之不小的人情了,以现在他们的关系,还是分清些为好。

哄走了裴绛之,展青来扣响了校长办公室的大门。

“进。”苏飞程疲乏的声音响起。

“苏校。”展青来推门。

“青来啊,”苏飞程苍白的笑了笑,“坐。”

“我在网上看了新闻了,到底怎么回事?”

“看你问的,不就那点儿事儿嘛。”苏飞程搓了一把脸,苦笑,“没事儿,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压得住。”

“这不是压不压得住的问题。”展青来强忍着怒意,“而是根本就不应该全想着压,苏校,我理解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在这基础上,该报警报警,该协调协调,对于学生,博清也有义务负责……”

“青来。”苏飞程突然打断了他,“你最近都没有叫我飞程哥了。”

展青来犹豫:“……飞程哥。”

“博清是我心血,你知道的,对吧?”苏飞程抿着唇,轻笑,他似乎是早已经知道了展青来会来,从就近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礼品小盒,推到了展青来面前。

“也许现在的你已经看不上眼了。”苏飞程眼神幽幽,“当是我一点心意。”

展青来打开礼盒,是一枚机械表,裴绛之也有戴表的习惯,和他一起混久了,展青来也有点子这方面的眼色,看出来是劳力士。

裴绛之有一枚同品牌的黑水鬼,大多是爬山潜水时候戴,磕碰的划痕比较多,后来也不怎么往外跑,就一直放着没再戴过。

但这枚一看就很新,保养得很好,样式设计简约的基础款,想来和裴绛之出于实用目的不同。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展青来合上礼盒,推回苏飞程面前,“飞程哥,我们还是先解决眼下这个问题。”

“是太贵重了?”苏飞程嗤笑出声,随意往展青来面前一挪,“还是你根本就看不上眼?”

“我没有。”

展青来蹙眉,但是依旧慎重且正式的用双手,再度推回苏飞程面前。

“飞程哥,不论你怎么想,我一直都非常尊重您,从我来博清开始,你就一直非常照顾我,嫂子也是,逢年过节都记挂着,我真的很感谢。”

苏飞程沉默下来,定定地看着展青来。

“你还认我这个哥。”

展青来目光坚定:“认。”

他笑了,眼神落寞:“青来,帮帮哥吧,求你了,你就和裴先生说道说道,让他授权给我们吧,目前国内还没有人拿到过他的授权,或者劝他注资,股份他可以拿大头……”

“飞程哥,”展青来直觉不对,“博清还出什么事了?”

苏飞程扯着一丝笑:“你就帮我和他说说。”

“不行。”展青来拒绝道,“他不可能授权,也不会和博清绑在一起,更何况现在节骨眼,他一参与进来,媒体只会更加捕风捉影……”

“砰——!!!

礼盒被一把扫落!五位数起步的银色名表摔落至墙角,金属刹那的冷光照过展青来与苏飞程对视的双眼。

“你那些朋友,哪个来钱不比我们这些闯来北京奋斗的升斗小民快?”

“你不想上班了,裴绛之他勾勾手指,就有头部的老师来替你!”他双目通红,声嘶力竭,“甚至连娱乐圈的大明星都私下里来我们这儿找你!谁不知道你手段了得啊!”

“展青来!你现在知道给我当好人了!全天下的好人都给你做了!”

“你现在是好老师了!那早些日子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你不在,是我撑在这里!我早就说过博清分你一半!是你!是你自己不肯要!对,你人脉广,博清这三瓜两枣留不住你!反正怎么都是你有理!你清高!”

“你想去思源你直接和我说!咱两好聚好散!何苦跟我周转这些!”

“你现在知道为了学生好了!对!你和思源那个陆望才是一路人!我下贱!”

“但是你知道受害人是谁吗!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这些!”

苏飞程眼底涌动着深暗的流光,几乎要吞没一切,这样的目光下,展青来心脏重重的跳动着。

“宁仪潇,你记得吧?”

“那个女生胆子很小,身边没有女老师,唯一不算排斥的男老师只有你,展青来。”

“甚至最好的朋友跳楼,她都第一个想到你。”

“被黎宴性侵之后,小姑娘谁都不敢说,只敢躲在你在的班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你是弯的,但是展青来,只有你的班给了她这点安全感。”

“或者说,她只相信了你。”

“视频里其实不是第一次,不过那天他喝了酒,正好发生在一周前。”

苏飞程的笑惨淡又残忍。

说出了此后贯穿过展青来整个职业生涯的一句梦魇,锥心噬骨,悔之晚矣,死无葬身之地。

“展老师,你学生最需要你的时候……”

“你又在哪里?”

蓬蒿:“唉。”

不怪你啊,展青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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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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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误拿替身剧本后
连载中半纸蓬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