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宴躺在宿舍的床上,意识昏沉,掌心发凉。
他现在不敢在画室呆着,身边师生都在窃窃私语的讨论当前的热搜,宁仪潇已经被父母接走了,他不知道这事到底会有怎样的一个收尾。
只是他想不通,按理说,高考移民的中介费还没到手,苏飞程没有理由现在就扔了他这个黑手套,他应该力保自己才对,视频应该不是苏飞程出手做的。
还会是谁?宁仪潇吗?
不对,她没有这个胆子,宁仪潇那姑娘,稍微多看她一眼就掌心冒汗,出事也只会率先道歉,和庄宜沫分开更是连话都不会多说几句,不可能是她。
还能是谁?
黎宴思索着,慢慢支起了身子,游移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由大片的斑驳色定格成了一个细小的点,门口桌旁的水杯,他昨晚随手放在那里的。
他想喝水了,于是下床,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黑色的水杯,湿粘的汗意粘在他身后,黄昏的余温照在墙上,被百叶窗切割成整齐的层叠,他的指尖离门越来越近。
“哐当!!!”
普通宿舍劣质的普通门板重重抖动!一声之后,又是一声剧烈的巨响!扑簌的墙灰掉落!黎宴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他还是退晚了!枯色的门板直直朝他砸来!
闷酸的抽痛自鼻腔处袭来,不等黎宴看清来人,领口就又被攥起,一把丟了出去!撞上了身后的衣柜!只是这人下盘不稳,也跟着他一起踉跄着栽倒!
下一刻,这人就骑在了自己身上,密集钝痛的拳头就通通落在了他的身上!哐当哐当,一次比一次重,黎宴竭尽全力抬手去挡住几拳,晃动模糊的光下,亮得瘆人的狐狸眼直刺他面前!
“唔嗯!唔……展——展青来!你他妈有什么病!”
见他出手护住面部,展青来直接反手扼住他咽部,力道极重,伴随呼吸困难,黎宴去扣他手之际,另一只手又抬起,一掌又一掌扇他的脸!
两厢辖制,黎宴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去护住哪里!
他将展青来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扣开的瞬间!展青来立刻收手站起,一脚直接踩上他的胸腔!半跪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下!挤出最后一丝氧气!
展青来脾气不差,不常打架斗殴,血气方刚时候,也是和朋友一起厮混过,力气体型都不算优势,所以怎么阴怎么来,更是绝不留情面后手,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面对黎宴,更是毫不留手。
“噗咳咳咳咳!”肺部重压,黎宴眼神已经开始失焦,“放开——放开——我——”
“她说过让你放开没有?”展青来原本扎起的发已经完全散落了,凌乱垂下,黎宴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一个小姑娘,你欺负她的时候,说过让你放开没有?”
黎宴浑身骤然一僵。
“她才17岁,还没有成年。”
“她求过你没有?她应该是求过你的,她胆子那么小。”
展青来笑出声,仓皇冰凉,不知道是在笑黎宴,还是在笑自己。
“怎么就这么贱呢?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杂乱的乱发后,黎宴清晰的看见一双黝黑明亮的诡异眼睛朝自己靠近,胸口被压抑的剧痛愈发明显,冰凉的手扣上他的脖颈,无声收紧。
骨节嘎吱作响的牙酸声响起。
一瞬间,黎宴觉察到了一个事实!他想杀了他,他想杀了他!他真的想杀了他!
极端的恐惧和求生欲迸发出最激烈的反抗,他猛地推开展青来,手脚并用的想要去攻击!但展青来似是早有预料般的硬生生扛下了他闷乱之中咂下来的几拳!脚底碾磨!死死压制住他的上半身,像是钉死鱼一样钉住了他!
混乱的撞击声里,衣架坍塌,抽屉撞落,展青来一拳撞进了黎宴绵软的肚子里!黎宴浑身重而颤的抽搐了一下!霎时手脚失力,然后又是一下!又一下!
滚烫咸涩的泪落尽唾液血液冗杂的浑浊液体里,晕散成第三种恶意。
展青来的大脑空洞,意识斑驳,完全抽离的躯壳,他其实有些不记得自己正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应该怎么做?
展青来想起来,宁仪潇面对他时,是欲言又止过的,她似乎是想要和自己说什么的。
如果自己还能在多留她一会,或者自己第二天继续来上班,和她多聊一句,是不是就不应该再有又一次的这样的事。
庄宜沫出事的时候,黎宴没有看庄宜沫,却在看她,展青来记得自己懵懂之间注意到了这一点,如果他再深思一刻,是不是就能惊觉。
或者更早,女孩的画画的很好,设计能力却一般,但是她依然坚决放弃了大好的造型能力,跑来展青来的设计班,那个时候,就应该发觉端倪。
漫长,琐碎,无端,有痕。
少女是痛苦的,只是无人看,无人听。
“青来、展青来!展青来!展——”
恍惚的呼唤慢慢将展青来拽回实处,他躺在裴绛之的怀里,四肢都被控制,眼睛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
“乖,乖……不看,我们不去想……”
“展青来,别看。”
不看吗?不想吗?展青来呆滞地回味这句话,剧烈抽搐的痛意袭向他的身体内部,气体颤抖的窜向了他的喉咙,他疯狂地抽搐干呕!
“青来!”裴绛之慌了,要将他抱起离开这里,展青来却又蓦然间安静下来。
一分一秒过去,裴绛之不敢放松,展青来却开口了:“裴绛之,我要上班。”
“我才是他们的老师,”展青来说,“我要上班。”
“都听你的,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先报警。”
“……好。”
从警局出来时,天彻底黑了,黎宴被拘留了,原本展青来也应该因为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而被拘留的,但是裴绛之打了个电话,联系了不知是谁,警察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说没什么大事,验伤私了吧。
宁哲开着车,停在了警局大门外,展青来和裴绛之一起坐在车后座,手被紧紧攥住,留有一点余温,裴绛之想去抱他,被展青来躲开了。
“裴先生,展先生,”宁哲通过后视镜用余光看他们,“需要让人准备一些夜宵吗?”
他们今天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
裴绛之:“做一些——”
展青来:“不用做多了,我不吃。”
“煮些汤,”裴绛之继续道,“睡前喝的,其他就不用了。”
展青来阖上眼,随他去。
他闭着眼,感受浴室湿润水汽弥漫,放任自己完全沉没入水,窒息逼快了他的思路。
苏飞程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但还是有问题,既然他早就已经知道了,那应该早处理黎宴才对,为什么还要给自己留这个雷,为什么现在还没有立刻抛弃黎宴。
他为什么一定需要裴绛之的授权和注资?
最近博清有什么需要大规模流水周转的地方吗?
还有,视频是谁爆料的?
黎宴不可能,苏飞程不可能,宁仪潇?还是其他人?为什么不先通知老师,或者报警,而是先选择这样的方式?
氧气缺失,胸口疼痛,展青来猛地蹿出了水面,咳嗽着坐了起来,眼神逐渐清晰锐利。
苏飞程绝对还有东西瞒着他,明天还得再找一趟他!
清洗完毕,展青来坐回床上,刚想砸进床里,就被一直等在一旁的裴绛之给拉住了,他迷惘抬头,裴绛之低头看他,相顾无言,最后才无奈叹气。
“吃点东西,你还什么都没吃。”
“没胃口。”
“只喝一点汤,安神的。”
汤是安神的猪心汤,用桂圆莲子酸枣仁一起炖,阿姨做的很好吃,鲜甜无异味,小小的餐碟里还有酱菜,展青来本不想吃,裴绛之就硬拗着他,一口一口喂,喂到后面展青来觉得这样也没意思,干脆自己接过餐具吃完了。
喝汤时,展青来注意到了房间里多出来的一幅画,油画,尺幅不大,燕慈的用笔风格,但并不是习惯的超现实画风,而是一张写实的小景,想来是练习,夜阑流光的花火灯市,人影斑驳,光影温柔。
展青来:“这就是你买回来的画?”
“嗯,”裴绛之看着他,“我觉得你会喜欢。”
漱口后,展青来躺回了床里,裴绛之将他揽进了怀里,这一次,展青来没有挣扎。
“会没事的。”裴绛之道。
“我现在是不是看着很惨。”展青来道,所以你才会对我这么好。
“你一个人,看着心疼。”裴绛之搂紧了他,“我要是再不好好照顾你,那你多可怜。”
裴绛之讲人情,待谁都好,那怕身边常待着的保姆阿姨,裴绛之都会让助理带份礼物。
燕慈也是,独木难支,所以一直顾念,无论如何,自己这个替身现在一遭出事,他多分心看顾,在裴绛之眼里,应该也是随手一提的情分。
展青来失眠,在深邃的夜里盯着那副画。
确实要比展会上的精彩大作要喜欢很多,想起今天燕慈说过的话,杭州西溪的灯会,他去过,不止一次。
某次,裴绛之也带着燕慈去,发了朋友圈,展青来见了,不顾设计狗刚熬的几个大夜,拖着疲惫身子也打车去了。
暗恋隐晦,灯火通明,他想要偶遇,事实上人海茫茫,他也不知道该在哪里遇见裴绛之。
那天没有遇见裴绛之,倒是在某一个路口透光的花影屏风处,遇见了一个默默低头落泪擦拭的少年,隔着屏风,只能看见剪影。
“怎么哭了?”也许同时天涯沦落人,展青来停在了屏风前,问道。
少年受惊,剪影重重晃动:“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展青来笑了:“屏风上有画,我在看画,画上是正哭的小朋友。”
少年语塞,闷身别过头,剪影团成小小一团,可怜又可爱。
“怎么了?”展青来低声,“和大人吵架了?”
“我已经十七岁了!”
“那也是孩子,没成年呢,是正烦心的年纪,一个人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哭,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少年冷笑:“我爸妈不喜欢我,要送我走,很远的地方,我爸想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留给他的私生子,一分钱都不留给我,死外面都没人管,我妈想利用我的继承权把我爸全家财产抓自己手里,然后找个疗养院关我到后半辈子!”
“额……”
展青来本以为是什么青春年少的烦恼,可没想到竟然是关于财产分割这样骤然沉重严肃的话题,他……确实不懂!
“就说了你根本不懂!”
“你父母这样是不对的。”
“哼!”少年嘲讽声更大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爱自己孩子的,”展青来犹豫道,“可以求助妇联,家里还有其他人吗?爷爷奶奶之类的,如果实在不行,找律师诉讼,拿到应有的那部分。”
“你以为像你随便说说的那么容易!”
“不容易,更可恶的是,我体会不了这种不容易。”展青来蹲下身子,与少年的剪影齐平,“我只能说,他们不爱你,你要爱自己,不要放弃自己。”
“不用你说……你也没资格说……”
少年嘟囔,展青来莫名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但是哭腔变了音色,加之室外杂音,他听不出来。
“其实,我觉得不算是死局。”他将手放上了屏风,想揉揉少年的头,“你妈妈希望利用你的合法继承权,你爸爸指望私生子上位,在你还没有成年前,就可以保持微妙平衡,谁都不能轻易打破。”
“对你来说,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蛰伏之后,徐徐图之。”
闻言,少年愣了,展青来继续:“鹬蚌相争,渔翁获利,你不应该做鱼肉,你应该做渔翁。”
他靠着屏风,与少年相比,自己那点苦闷好像都无足轻重。
“你还小,他们却对你这么不好,”展青来道,“实在委屈,辛苦你了。”
少年:“我只有一个人了。”
“以后会有其他人在你身边,血亲是上天给你的家人,如果不好,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家人,朋友,爱人,都可以,他们会对你好的。”
“你可以——”
少年还说了什么,只是不远处喷火戏法的杂耍到了最**,人群乍地爆发出激烈的掌声与喝彩,待冷静过来后,展青来回身想要去认真细听,少年却早已离开,只留空空的灯光。
展青来做了一个闷闷的梦,梦里,他听见了一句晃动的模糊耳语。
“你可以只对我好吗?展青来。”
蓬蒿纠结了很久,要不要今天更新,但是评论区的读者宝宝好难过。
更吧,压字数攒收藏,没有你们重要[摊手][摊手][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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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