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毛力申几乎没合眼,一直守在他妈身边,生怕她会半夜三更被吓醒。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妈的精神状态稍微稳定了一点,他才敢盘问她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毛母被吓得够呛,也不敢说谎,一五一十把自己背着毛力申去找边小槐谈心的事情和盘托出,告诉毛力申自己回家后没多久就被泼油漆了,还被人警告管好儿子。
毛母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边小槐,坚持认为是边小槐心眼小,因为自己上门同她讲道理,惹得她心生不满,才会喊人跟踪自己回家,并在家门口泼油漆打击报复。
在她看来,这人、事、时间线,全对上了。
毛力申哭笑不得。
他告诉他妈,边小槐平时朋友并不多,也基本都是胆小怕事的老百姓,哪有可能找人跟踪她还泼油漆的?这种无赖行为分明另有其人。
可毛母说什么都不信,固执己见,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这油漆是谁泼的,查查附近的监控,花点心思自然能知道,也不必跟他妈在这费嘴皮子功夫。毛力申话头一转,又细细盘问他妈究竟是怎么知道边小槐的,又怎么会找到边小槐上班的地方去的?
原来那日前相亲对象,也就是医院那姑娘被毛力申在麻辣烫店门口秀了一番恩爱,回去后有些郁郁寡欢。父母见女儿心情不佳便关心了一二,得知此事之后跑去怪罪媒人,怎么会介绍了一个有结婚对象的男人给自己女儿?媒人也是百般委屈,便来怪罪毛母,毛母听那媒人转述才知自己儿子有个瞎了眼的“未婚妻”,震惊无比。
毛母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格,不到木已成舟是不会跟她多说的。当年考大学报警校他就这么干过,志愿都填好了交上去了,他才说出来自己报了警校的事,入职做警察也是如此……
毛母在家坐立难安,只能换着法子向旁人打听。
姜飞接到毛母的电话,见她提起“眼睛瞎了的姑娘”,便立马报出了边小槐的名字,还特别大嘴巴地感慨了一句:“我说老大最近怎么天天跟我一起研究买房呢,还真是动了娶小槐的心思啊!”
这句话坐实了媒人的指责。
买房这事,毛力申之前对毛母说是现在房价涨得厉害,单位的公积金攒了这么些年也有不少了,加上他自己还有些积蓄,够付个小房子的首付了。再说,他们现在住的这个老房子居民素质不太行,附近也没什么好学校,以后自己总归是要结婚生孩子的,未雨绸缪买个小点的学区房肯定不是坏事。
毛母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毕竟相亲的时候,大家也挺关注男方家的经济实力的……
可现在转念一想,毛力申是想买房娶那个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的小盲女,毛母就心急如焚,有点坐立难安了,生怕自己儿子被骗——找什么姑娘不好,要找个瞎子啊?
瞎子自己生活都够不方便的,别说以后带孩子了。
万一这瞎姑娘心存不轨,是想傍个长期饭票,图他们家的房子,那可就……
她急得要命,忙向姜飞问清了边小槐的情况。姜飞当时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做母亲的着急儿子的婚姻大事,便乐呵呵地把边小槐聪明机智,帮助警队破了几回案子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毛母。
男人看女人和长辈看晚辈是不一样的角度,毛母听完心更沉了,只觉得这个姑娘心机好重,是处心积虑地靠近毛力申,想方设法地和警队的人打成一片,越是听姜飞把边小槐吹上了天,她越是觉得边小槐这姑娘不简单。
她向姜飞打听清楚边小槐的住所与上班的地方,悄悄记了下来后,趁着毛力申上班偷偷去找了趟边小槐,便有了这后面的一串事。
毛力申也是无奈了。
他原本还想着和边小槐正式确定心意之后,寻个合适的机会把边小槐介绍给他妈。现在可好,两个女人自己先接上头,正负极一碰,原地爆炸了。
“妈,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儿子是个警察,这油漆是谁泼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都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定不放过一个坏人,但咱也不能有口无凭去冤枉一个好人,对不对?”
“肯定就是那个女瞎子啊,肯定是她找人跟着我一路跟回来的……”
“好了,妈。”毛力申及时打断了他妈,“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你儿子还得去上班,还得查查这泼油漆的事儿,你今天一个人在家能行不?不行我就请假再陪你一天。”
“你去工作吧,工作要紧。”毛母郁郁寡欢道,“我不出门就是了。”
毛力申有些不放心他妈的精神状态,正犹豫着要不还是在家陪陪他妈,突然手机响了起来。
毛力申打眼一看,来电的是姜飞,便立马接了电话。
刚刚接通,姜飞的声音就咋咋呼呼地传了过来:“毛队,从昨天下午开始,队里好几个同事都反应家门口被泼了油漆,都传到领导耳朵里了,付局长让我统计一下,一共有多少家被泼了。你家有没有被泼油漆啊?”
毛力申闻言眉头一紧:“好几家都被泼了油漆?找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姜飞:“还没来得及查,付局长这不是让我先统计一下……”
毛力申:“我马上到局里来!”
等毛力申赶到局里的时候,姜飞已经将各家被泼的情况统计做成了表格,汇报发给了付局长——身为警察,大家都有遇事先拍照存证的习惯,姜飞都不用跑现场就搜集齐了每家每户的现场照片。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直接气得付局长在办公室里拍桌子:“荒谬!这事严查到底,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打击报复到警队家属身上了!一旦查实,严惩不贷!”
付局长当年也是从基层警察干起,靠着实打实的功绩一步一步升到局长这个位子的,以他多年的断案经验,这么集中这么多起连续的泼油漆行为,一定是某些不法分子打击报复,想通过恐吓警队家属,来达到泄恨的目的。
警察兄弟们为了城市的治安,二十四小时辛勤守护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却总有人不懂珍惜和平年代的安稳生活,屡屡从弱势的家属下手,挑衅大家的容忍底线。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恐吓警察家属了。
过去的这些年里,有家属收过寿衣,也有家属子女在学校门口被堵截警示的,甚至还有家里被放进好几条毒蛇的……
有些查到了罪魁祸首,有些根本没线索查。
就像毛力申他妈说的那样:警嫂不好当。
这事不光付局长一个人震怒了,全警队没有谁不震怒的,大家一边集中火力查着到底是谁干的这种缺德事,一边纷纷感慨真要多多注意家人的安全。姜飞甚至还给大家推荐了一款不需要埋线的摄像头,让大家都买一个安装在自家门口。
“你直接帮我下单买一个,多少钱我转给你。”毛力申刚刚开口请姜飞代买,就改口道,“不,帮我买两个。”
“好嘞!收货地址填你家,还是填单位?”
其中一个他是买给边小槐的,发回家不免要被问东问西,毛力申想了想道:“发单位吧!”
“好嘞!”姜飞八卦地挤挤眼,“有一个是买给嫂子的吧?”
毛力申翻了他一个白眼:“哪来的嫂子?”
姜飞回道:“小槐啊……你不是都买房了……嘿嘿,毛队,你们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毛力申无力吐槽:“你还好意思说,都快被你搅黄了。”
姜飞装傻:“毛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小槐在哪工作,是你告诉我妈的吧?她去找了趟小槐,搞得可尴尬了,现在我夹在里头两边都不是人。”
姜飞知道自己嘴巴不严犯了大错,赶紧装怂:“我的天呐,我竟然好心办了件坏事?老大,我原本以为阿姨就是心急,想偷偷去看一眼未来儿媳妇长什么样,才告诉她的……”
毛力申气得想打他:“我还不知道你?嘴里一点话都藏不住,要是哪天办的案子说漏嘴了,你一准完蛋!”
姜飞嘿嘿一笑,拍着胸脯保证:“那不至于,我是有职业道德的。”
毛力申道:“这祸是你闯的,回头摄像头到了,你给边小槐送去装门口,就说是你买的。不,说是你抽奖中的,也用不上。”
姜飞乐呵呵道:“没问题呐,要不要我在嫂子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毛力申白了他一眼:“你可别节外生枝。”
自从边小槐挂他电话之后,毛力申并没有再找过她,一来这泼油漆的事他得揪出真凶,好在他妈面前还小槐一个清白以解除误会,二来他也因为家属频繁被威胁的事更加谨慎了,他想将边小槐保护得更好一些,高调把人追到手也许会害了她,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她的生命安全问题。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不急于一时。
上午刚刚过去,付局长就唤毛力申去他办公室里坐坐。
毛力申到了局长办公室,付局长先问了问油漆案的进展,在得知毛力申已经率领队里的兄弟们初步排查是上次偷盗电瓶车团伙中逃罪的那人所为时,付局长深感欣慰,猛夸毛力申做事有效率。
“小毛啊,一看到你,我就想到当年的自己啊。”付局长由衷地感慨,“年轻,干劲足。甭管什么案子,就想着该怎么在最短时间内破案,也有那个能耐,到手的案子基本上没有破不掉的。”
“局长您过奖了,这些都是大伙的分内事。”明明就只是小案一桩,毛力申被他夸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一直都没破的悬案还是有几桩的……”
“优秀又谦虚,好品质啊,局里的小年轻要是都像你一样,那咱们局年年都能拿先进了。说起来,还真有点舍不得放你走。”
毛力申听到这里听得有些糊涂,但他马上警醒反应过来:“局长,您要调动我?”
“我哪舍得调动你啊?是省里想从你和姜飞之间选一个提上去,去省厅工作。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啊,我想先看看你们是个什么想法?论能力,论经验,你都在姜飞之上,排资论辈的话,应该是优先提拔你的。”
毛力申顿了顿,道:“姜飞应该比我更想去省厅一些。”
“工作竞争,各凭本事,你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就说说你自己,你想去吗?姜飞也是个优秀的小伙,但时间长着呢,以后有的是提拔的机会。再说了,小城市里鸡毛蒜皮磨洋工的案子太多,需要花花心思去侦破的案子少,以你的刑侦水平,留在宁泰市当个小警察,着实屈才了。”
承蒙付局长青睐,毛力申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上头的意思姜飞早就猜出来了,也在毛力申面前八卦过,可当真到了面对抉择的时候,毛力申就有些难选了。
一边是提拔去省里,一步走对也许日后就平步青云。
一边是割舍不下的故乡、母亲还有……还有边小槐!
“付局长,感谢入队以来您的悉心栽培。”毛力申诚恳道,“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妈一直身体不太好,最近又受了点惊吓,我要是去省里工作,我妈就没人照顾了。而且我是土生土长的宁泰人,每个角落都熟悉到不能更熟,留在宁泰市工作,肯定更适合我一些。”
“你妈还没退休吗?”
“还有两三年才能退休。”
“那也是,不然带着你妈去省里,工作家庭两不耽误多好。”付局长感慨,“这个机会,确实好啊……”
“姜飞是外地考过来的,他倒是在我面前提过更喜欢大城市的生活,要不,您问问他的想法?”
“好吧。”付局长知道毛力申母亲是警队遗孀,过得挺不容易的,也就毛力申工作后才享了一些清福。毛力申一贯孝顺,他也不好太过勉强,只能点头道,“你叫姜飞过来,就说我有事要跟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