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问不解释。
毛力申心里想的是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边小槐应该能够通晓他的心意了吧?
边小槐却宽慰自己,站在好朋友的立场上帮毛力申排忧解难是应该的,毕竟他也帮助自己很多。女朋友这个“善意的谎言”,只是帮他解决一下情感困扰,毕竟被不喜欢的人迷恋也是一种负担。
情感的事放一边,日子一忙碌起来,人也就不会去想太多有的没的。
边小槐算了一笔账,她现在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花不了多少,工厂给的工钱挺厚道,她又有额外的线人补贴,一个月下来能攒不少钱。这钱,她要好好攒着,争取到年底能存上个两万块钱!
其实,她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卑微的愿望。
她的眼睛,也不是没得救,但无论是等眼角膜捐赠,还是攒够手术费,对她来说都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先攒着吧,攒够了手术费,总归是离希望近了一步。
厂里的人都说她是拼命十三娘,干活跟不要命似的,只有她自己清楚,挣着钱了,她才踏实,辛苦点又算什么?
这一天,边小槐正干着活,突然门卫唤她:“边小槐,有人找你。”
边小槐赶忙应了擦汗出来。
“你就是边小槐?”对方直接开门见山,“我是毛力申的母亲,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要谈、谈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拿捏不准这个自称毛母的妇人来找自己有何用意,说话也结结巴巴,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
妇人见她这般畏手畏脚、有些小家子气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你要是不介意人多口杂,就在这里聊几句好了。力申跟你说过我们家的情况吗?”
“没、没有。”
“那阿姨今天就跟你说说。我们家呢,现在就两口人。力申他爸原来是个警察,死得早,追捕杀人犯因公殉职走的。总之吧那时候力申还小,没太多印象。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力申拉扯大的,我就怕有一天死了老公又没了儿子才不想让力申当警察。他倒好,偏要考警校继承他爸的衣钵当警察。”
“……”
这还是边小槐头一次听人说起毛力申的家事,还是从毛母的口中听说的,这让她感觉太过荒谬不真实。可眼前的妇人有条不紊地说着,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沉默了。
她又不是跟毛力申相亲处对象,毛力申家是什么情况不用特地跑来向她介绍吧?真是奇奇怪怪的。
边小槐既不好意思问,也不好意思驱客,只好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受训一般听着妇人说话。
“阿姨今天跑这么远,来跟你讲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警察这个职业看起来酷,其实牺牲很大的。好多小姑娘年纪轻轻不懂事,都崇拜警察,特想嫁个警察有安全感,一头热,却没想过警嫂不好当,自己能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吗?
“我不反对力申处对象,甚至还希望他早点挑个稳重踏实的对象结婚生孩子。但是处对象那不是有情饮水饱的事,总归要看看条件。我就不说别的,小槐你要是跟力申结婚了,哪天他像他爸那样出意外了咋办?就你,能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吗?”
听到这里,边小槐已经快要听不下去了。甭管毛母来找自己是好心劝退,还是棒打鸳鸯,这传递出来的意思就是三个字:她不配。
再说了,他们还真不是鸳鸯。
她是喜欢毛力申,可她清楚自己和毛力申之间的差距,所以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那点小心思,对毛力申并未有过逾越。
但她自己琢磨出来“她不配”,与旁人特地告知她“她不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边小槐的自尊心被打击了,可她再愤怒,那也只能是将微不足道的自己焚烧成一摊灰罢了。
“阿姨。”边小槐几乎是带着哭腔,却还强撑着仅剩的那点自尊,倔强道,“您可能想多了,我是什么条件我心里有数,我身残心没残,也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早就做好了就这么过一辈子的准备。结婚死老公要自己养孩子这种事,您问我我也想象不出来……”
半个小时后,毛母回到了家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情绪突然说崩就崩了。
也不知道低声啜泣了多久,她才抬手抹了把泪痕,冲进房间一顿乱翻,直到从床头柜里翻出老公的旧照片,才彻底放开了搂着相框哭起来。
照片上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孔就像是被封印在了相框里,无论如何也生动不起来。
“老公……”
心中万般委屈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突然,门口一番响动,窸窸窣窣,吓得她立刻收住了声,赶忙抬手擦掉眼泪,慌乱不安地站立起来,冲着外面叫道:“力申,你回来啦?”
今天是毛力申上班的日子,毛母才会背着他偷偷摸摸去找边小槐“谈心”,哪知道这会儿儿子会突然回来……
“力申?力申你是没带钥匙吗?”见门口只有响动却迟迟不见人开门进来,毛母略感不安地走过去,想主动去给儿子开门。
她人刚刚走到客厅,就闻到一股异常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油漆味?
毛母顿时皱眉,心想莫不是隔壁家又在偷偷摸摸搞什么名堂?
她一个女人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其中的艰辛自然不必说。邻里之间摩擦起来也没人帮她撑腰,左边那户邻居总是有事没事就找茬,不是嫌弃她在过道里放了太多东西,就是埋汰她烧菜油烟太大,味都串到隔壁去了。
这些拿不上台面的小矛盾,毛母从来都不会在儿子面前说,能忍便忍。可这次的异味越来越重,渐渐超过了常人可以忍受的范围,毛母终于待不下去了,捏着鼻子起身开门去提醒邻居注意点。
哪知门一打开,突然迎面撞上一个凶神恶煞的小伙子,紧接着,就泼来一桶油漆。
她毫无防备,躲闪不及,被泼了个浑身都是……
毛母从来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像是傻子一样呆呆站在那里。
偏偏那人还恶狠狠地丢了下几句狠话:“告诉你儿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后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就不是泼油漆了。老子把他的命根子都切掉,让他彻底断子绝孙!”
毛母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彻底石化,恍恍惚惚直到那人都走了,才如同受尽了欺负的小孩子一般,“哇”的一声杵在原地哭了。
“力、力申……”
“妈,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毛力申听着自己母亲六神无主的哭泣声,心中一紧,压低声音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快回来,快点回来!”惊吓过度的毛母连句顺畅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反反复复地强调让毛力申回家,“你快回来啊!”
电话里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毛力申担心他妈,临时请了假,匆匆赶回了家。到了家门口,见过道里被泼满了乱七八糟各种颜色的油漆,他妈就蹲在门口,浑身上下也是刺鼻难闻的劣质油漆,他立刻皱了眉。
“怎么回事?这谁干的?”毛力申大步跳开未干的油漆地面,绕到他妈的身边,小心地扶起她。
“是她……一定是她……”
“谁?”
“那个瞎了眼的女的,她好毒,儿子你不要再招惹她,听到没?”
“边小槐?”毛力申愣了愣,这怎么就跟边小槐扯上关系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啊。
“就是她,肯定是她,咱们不招惹她,好不好?”
“妈我先扶你进去。”
毛母现在的状态就是六神无主,说话颠三倒四,没个逻辑。毛力申非常担忧,便没有追问下去,先把人弄进屋将这一身都快干了的油漆处理下再说。
油漆上身非常难处理,毛力申替毛母换了身衣服,耐心擦拭了很久,他妈才看起来稍微干净了一些,只是明显被吓得半死,精神状态依旧非常糟糕。
毛力申像哄小孩子一般,哄她睡觉。
就算是躺进了被窝里,他妈也还是瑟瑟发抖地提醒毛力申:“那女孩太毒了,咱们招惹不起啊……”
直到他妈睡着了,毛力申才敢悄悄走出房间,给边小槐打了个电话。
“有事?”对方的语气明显有些生疏。
“那个,我妈今天有点不对劲,嘴上絮絮叨叨的,老说到你,我寻思着你们也没见过啊,是不是之间有什么误会?”毛力申是个破案经验丰富的警察,他心里很清楚他家被泼油漆的事与柔弱的边小槐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他妈神神道道的异常举动绝对和边小槐有关联。他并没有在母亲面前正式提起过边小槐,他妈为何会把矛头指向她?又是何时认识的她?
可偏偏边小槐冷漠地回复道:“我想你应该问你妈,而不是来质问我。”
不等他再张口说话,边小槐言简意赅,一句“我忙,挂了”便无比敷衍地挂了电话。
毛力申听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看着房里在睡梦中都还紧锁眉头的母亲,心想:“完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他就得提前处理婆媳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