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的开始

宁泰市有一条很有名的梧桐大道,道路两旁的梧桐野蛮生长,在头顶交汇成一道绿茵巨网,在**的夏日庇荫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白日里这条路车流繁多,可到了夜晚却极其安静,边小槐紧张地跟在毛力申身后,整条路上都只能听到竹竿“哒哒哒”的敲击声。

“我这样是不是太吵了些……”

“什么?”

边小槐见毛力申没明白什么意思,才红着脸举起了手里的竹竿,以示她在指什么。

毛力申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觉得夜深了,竹竿声扰民了?

他略一思索,诚恳道:“那,我牵你走?”

这个善意的提议犹如一道惊雷,炸得边小槐整个人都有点找不着北了——她没出幻听吧?毛力申要牵她?

她的脸由浅红迅速渗成深红,又从深红化成绯红,来来回回变了好几道色,也没琢磨透毛力申这话里到底有几个意思。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要是牵手走的话……

边小槐有点不太敢去想那个画面,心中的小鹿乱撞了几下,最后一头撞死在不够强大的心脏上。

她紧捏着竹竿,拘谨地拒绝了:“还是算了吧。”

可刚刚拒绝完,她又后悔了。

她明明就是想牵的啊……

上回在KTV里,毛力申拉着她的手,逃出的感觉她还清楚地记得,只要想起来就还会心怦怦跳。好不容易眼前有个机会可以回味一下,她竟然张口就拒绝了?

偏偏路灯太过昏暗,毛力申并没有看清边小槐脸上的惊涛骇浪,只是觉得举手之劳而已,她未免太过客气疏远了,并没有往少女的心思上想,耸耸肩,一句“好吧”便算了。

“庆功宴”结束之后,毛力申便借口送边小槐回家,单独陪她走走。

他知道她脸皮薄,人多的时候未必愿意敞开心扉,特地挑了单独相处的时候,想问问她对工作有什么打算。

眼下便是好时候。

“你的伤好了吧?”

边小槐闻言,点点头。不过是挨了一耳光,受了点皮外伤,边小槐受过的委屈里,这可算不上什么。没成年的时候,她只能偷偷摸摸打些散工,有回被老板克扣了工钱,她去与老板理论,惹得老板不悦,放狗出来咬她。那一回她虽没被狗咬到,人却吓得不轻,在门口的大石板上摔了个狗啃泥,磕坏了半颗牙,整整一个月都没法好好吃饭。

明明只是小伤,早就被边小槐忘到脑后去了,可这会儿被毛力申提起,边小槐又摸摸滚烫的脸,生怕留下疤痕却不自知:“应该好了?”

一个平时不甚在意形象的女人突然在意形象了,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在老板面前。

二是在心上人面前。

很显然边小槐不属于第一种。

毛力申也随之看了一眼她的嘴角,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了,便话题一转,好奇地问道:“那天你是不小心绊人,还是故意的?”

边小槐红了脸:“我以为申哥知道呢……”

毛力申看着边小槐那比纸片还要薄上几分的小躯干,无奈地摇摇头:“你啊,看着柔柔弱弱的,胆子怎么这么大?那帮人是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清楚,跑虎口里拔牙,你不怕危险啊?”

边小槐吐吐舌头:“当时没想太多。”

“还好那天没出差池,再有这种情况,千万别冒头,天就算塌下来,那也有个高的顶着。”

“嗯。”

边小槐喜滋滋地想着,可不是有个高的顶着……每回毛力申跟她说话,都是从她头顶约四十五度的方向传过来,听起来至少比她高一个头,可能还不止,申哥就是那个个高的呗!

“KTV被封了,你有什么找工作的计划吗?”

“找啊,不找谁养我呢?”

这几天边小槐也不是光颓废地在家躺着,也试着出去找过工作。只是李姐搬走了,也没人帮她念报纸上的招聘启事了,她就只能去菜市口,央求管理张贴招聘广告的人帮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可哪有那么多适合瞎子的工作?几天下来,毫无所获。

毛力申:“我托人问了几家福利不错的大企业,都对残障人士提供岗位,你要不要去看看,或许有适合你的工作?”

边小槐心中一喜:“当真?”

毛力申:“你觉得,我在说谎?”

边小槐喜出望外,忍不住嘴角上扬,连说话都不再那么克己慎行,得寸进尺地撒着娇:“那你陪我去?”

毛力申本不觉得这是事儿,可北城一号的案子着实牵扯太广,整个公安系统都忙成狗,短时间内他怕是抽不出来身陪边小槐找工作,便婉拒了:“你先自己去看看,真有搞不定需要帮忙的,再说。”

心忽上忽下形容的就是边小槐此刻的感受。

明明上一秒还在为毛力申关心她而欢喜,下一秒又因毛力申婉拒她而失落。

是自己要求太多了?

可能申哥就只是看她可怜给她介绍个工作,并没有别的意思,她怎么就想入非非了呢……

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再一次悄悄蔓延,两人又恢复到刚刚踏入这条梧桐大道时的气氛,万籁俱寂,阒无人声,只有竹竿有节奏的敲击声提醒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城市,这条路上还走着两个年轻人。

走完这条大道,再拐个弯,边小槐就该到家了。

可偏偏在路的尽头,不知什么东西突然从头顶掉落,好巧不巧砸中了边小槐,边小槐惊慌失措,吓得失声尖叫,惊飞了一树的鸟儿。

她紧张害怕的反应落在毛力申的眼里,让他哑然失笑——原来她的胆子也不是很大嘛!这小家伙,怎么会有胆量去绊人的?

毛力申:“别怕,是鸟粪。”

边小槐:“啊?”

不等她反应过来,毛力申的气息已经慢慢贴近,他一低头,她就能感受到那既熟悉又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她左右,惹得她心跳加速,心神恍惚。

有手细心替她拂去了头顶的“袭击物”。

可似乎没弄干净。

再接着是手指头一根头发又一根头发地替她捋了一遍。

边小槐在他的气息里凝气屏神,连身体都忍不住轻微地颤抖着,他他我我地胡思乱想了一大圈,最终被毛力申一句简短的“好了”拉回神来。边小槐一会儿遗憾着鸟粪太少没能“亲密”久一些,一会儿又怕鸟粪太多会在他面前失了形象。

边小槐都觉得自己太矛盾了。

她清楚自己是动了心,可又清楚自己不该动心。

他是空中的太阳,她是地上的小草,不管怎么努力生长,都够不到他的高度。

可毛力申就是有种魔力,那是一种向阳的力量,让她这株黑暗里的小草,不由自主地想向阳光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申哥,谢谢你。”

边小槐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回谢毛力申了。

谢谢他出现在自己漫无天日的黑暗世界里,像是黑夜突然有了光。

她的拘谨和紧张尽落毛力申的眼底,他哑然失笑——这个边小槐,活得也太小心翼翼了一些。

他以为是初次见面凶得过分了些,将她吓过头了,边小槐才会每次见到他,都宛如老鼠见了猫,又是怕又是抖的。

毛力申退回了男女该有的安全距离,故意揶揄她,想让她放松一些:“嗯?口头说声谢就完事了?”

这句话偏偏让边小槐想到了电影里常有的狗血情节“以身相许”,更加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那、那你要、要我怎么谢?”

毛力申难得逗逗人,没想到搞得这么尴尬,只得收敛起了自己并不擅长的“不正经”,一本正经道:“逗你玩呢,那么紧张做什么?”

“啊?”边小槐明明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还在那故作淡定,强行否认,“哪有?没有啊……申哥,你胡说八道!”

头顶的树叶被夜晚的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明明有风,为什么会那么热?

没人教过边小槐该怎么表达“我喜欢你”,她小心翼翼捧着一颗无处安放的少女心,不知该拿它如何是好。

进一步吧,好丢人。

退一步吧,不甘心。

她听到自己的一颗心不安分地跳出了胸腔,可转眼又像泄气的气球,说怂回去就怂回去了。

算了算了,还是先从朋友做起。

要是突然表达心意,一定会被当作神经病吧?

还是聊点正常的话题,可什么才是正常的话题?边小槐的脑子里这会儿一团糨糊,连好好聊天都不太会了,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听起来比较像普通朋友间随意闲聊的问题来:“申哥,你知道小乔吗?她也在北城一号上班,那事之后我就一直联系不上她。”

问完她就后悔了。

在饭桌上申哥就说过“在外不谈公事”,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呢?万一申哥不方便回答,那多让人为难。

边小槐赶紧又亡羊补牢了一句:“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毛力申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被查封的北城一号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姑娘□□,行政拘留了十来天吧。”北城一号的案子牵扯面广,确实很多细节都不方便透露,不过已经定案处罚的□□女倒不算是机密,关阵子就会放出来。

可边小槐听到“□□”这两个字,犹如惊弓之鸟。

“小乔她……□□?”

“是啊。”

“不可能!她明明亲口跟我说的,她只是在那里陪唱歌,绝不会出台的。”

“你跟她很熟?”

“当然熟啊,那工作还是她介绍我去的。”

“把你往那种地方介绍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你还拿她当好人?”毛力申有时候觉得边小槐这姑娘太世故了,有时候又觉得她太天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跟你说她不出台,你就信啊?”

“你说她□□,有证据吗?”

“没证据你觉得我们会拘留她?那种地方,能有几个好人?堕落惯了的人,很难再走上正途的,这样的狐朋狗友,你还是离远点好,把你卖了你都未必知道,说不定还替人数钱。”

边小槐咬着唇,不再反驳,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小乔会□□。

如果说毛力申是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抹阳光,那小乔就是和她相互依偎取暖的小草。

她没钱吃饭的时候,是小乔拿了几百块给她救急,是小乔给她介绍了工作。要不是小乔替她挡着,指不定她在KTV里要被欺负多少回。毛力申可以唾弃小乔是狐朋狗友,但她绝对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远离一个真心待过她的人。

天再黑,毛力申也还是能感受到边小槐的不愉快。

他叹了一口气,搞不懂人为何都喜欢好听的话,宁愿听包裹着甜言蜜语的谎言,也不愿意接受逆耳的忠告。

“找份新工作,重新认识些正经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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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寻光
连载中方飞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