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
大排档这种地方,往往客人几杯酒下肚,情绪就上了头,向来都是容易惹是非的地方,老板都见怪不怪了,眼瞅着那桌的几个妇人哭着吼着,愣是脚都懒得挪一下。
人到中年,压力重重,几个妇人喝着聊着,突然其中一个伏在饭桌上哭起来了,另外两个妇人立马起身哄她,可哄着哄着,原本只是低声啜泣的妇人突然就扬起了头来,眼泪婆娑不甘心地冲天怒吼着:“凭什么啊?我哪点不如她?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就这么无头无脑的三句话。
另外两位妇人相互看了一眼,好声好气陪着劝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就猜那桌吧。”毛力申发了话。
付勤勤拔得头筹,抢着表现:“马洛斯把人的需求从低级到高级分为五个层次: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这些需求从低级到高级排成了一个层梯,只有当低级需求在得到满足或者部分满足之后,高级的需求才……”
不等付勤勤长篇大论完,姜飞就打断她:“行了,付勤勤,你就别背书了,等你把书上那一套理论照本宣科完,天都亮了,讲重点,OK?”
付勤勤白了他一眼:“我的教授说了,理论才是实践的基础。现代社会,和平年代,人们基本上已经满足了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这两个基本需求,那么更高一级的归属与爱就成了大部分人的需求。好了,回到实践中,我们观察一下,这几个女人职业穿搭,三个人点了七个菜,吃穿用度肯定是不愁了,只是人到中年,未免有些发福,自然不如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抢眼。再分析她们说话的内容,几个关键词,‘她’‘我’‘他’,很明显在讲述一段三角关系,而且是一段让她感觉难堪的三角关系,才会让她在酒后宣泄,抒发心中的愤愤与不平。所以我很确定,她是在‘归属与爱’这个需求层面上出了问题——她老公出轨了,爱上了别的女人。”
姜飞听完,啧啧地吐槽:“付勤勤,你这么喜欢长篇大论,不觉得自己更适合当老师,而不是当警察吗?”
边小槐忍不住低头笑了。
别说姜飞受不了付勤勤这种动不动就这个“需求”那个“需要”的分析方式了,就连边小槐都被她绕糊涂了,听了等于没听,也就只记住了“老公出轨”这个关键点。
“当警察才是我毕生的志愿,OK?”
“你拉倒吧,你第一天上班就哭鼻子,还好意思说……”
“拜托,我哪知道第一天上班就会遇到抛尸案啊?你那天是没去现场,那尸体在山上扔了半个月,臭气熏天的,周围全是蛆……”
“又是尸又是蛆的,还要不要人吃饭了?”毛力申及时打住了他们恶心人的话题,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边小槐,“你怎么看?”
突然被毛力申点名,边小槐有些不适应。
在夹缝里讨生活惯了,她确实很擅长察言观色。平时在小区里,她只消听一嗓子妇人间的闲聊,便能把小区里发生的事串个**不离十,谁家女人爱虚荣,谁家男人爱偷情,都逃不过她的一双顺风耳。在付勤勤抢答前,她就猜出来隔壁桌那几个妇人大概是什么情况,可这是他们警察的聚会,她本不该抢风头,就没张口。这会儿被毛力申点名,她不得不答了。
每回她给毛力申提供线索,毛力申对她说话的语气都比平常要软一点。
申哥应该是喜欢聪明点的女孩子?
边小槐斟酌一二,还是决定怎么猜的就怎么说:“三角关系不一定就是感情关系。”
毛力申:“那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边小槐:“工作关系。”
付勤勤一贯争强好胜,平时在警队里老被嘲笑是“纸上谈兵”,这会儿跟一个外行比拼,自信心爆棚,觉得边小槐完全就是在瞎掰:“说是工作关系太牵强了,那人的语气明明就是怨恨自己男人找了小三。小槐,你看不见,又没学过心理分析,缺乏刑侦常识,对她们的情况判断失误也很正常。这杯酒啊,让姜飞替你喝。”
边小槐:“我不会判断错,要喝酒的人是你。那个女的是个售楼小姐,领导提拔了业绩比她差的人,她受不了那口气才会出来喝酒。”
付勤勤:“不可能!”
边小槐:“不信走着瞧!”
大家怎么都没想到,玩个游戏而已,两个女孩子却一个比一个认真,才开始玩呢就争得面红耳赤。
陆老六抿了口酒,晃了晃脑袋:“有点意思。”
更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是,毛力申也那么较真,径直倒了一杯啤酒放在付勤勤的跟前,直接判了输赢:“这局你输了,喝酒。”
付勤勤不服:“为什么啊?”
毛力申:“第一,她们三人虽然穿着并不相同,可脚上的通勤鞋同款同色,说明三人可能是同事关系。第二,她们的鞋跟全部沾有淤泥,并有不少旧泥印,说明她们的日常生活经常接触泥地,城市里泥地不多,工地是其中一个。第三,左边那个女的随身携带了印有某房产的手提袋,这是市里新开发的一个楼盘,还在建设的阶段,刚好吻合工地的判断。第四,你观察右边那个,她现在正在接电话,口中一直在比较各行的银行房贷利率。综上基本可以坐实她们三个楼盘销售的身份。”
“就算她猜对了是售楼小姐,也不代表那个女的就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哭吧?”付勤勤被毛力申提醒,这才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三个女人,发现自己确实遗漏了很多细节,可到底是年轻气盛,心里还是不服输。
“为什么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哭,你自己再观察观察,别什么都靠旁人给你答案。付勤勤,你大学学了四年的心理学,进局子实习也有段时间了,却连最基本的线索都没观察出来,小槐只能靠听,你比她多双眼睛可以看,你不觉得自行惭愧?”毛力申这人只要一提到专业上的东西,就格外严肃,说着说着,就习惯性地虎着脸批评起付勤勤来。
付勤勤挨了批评,心里不舒服,揪着嘴生闷气。
陆老六是局里的老人,都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了,迎来送往,看多了满腔热血、年轻气盛的新人,只消一眼便知道女孩子面皮子薄,被训斥几句自尊心受不了,便打起圆场来:“哈哈,玩游戏嘛,那么较真做什么,毛队就是喜欢吓唬人,之前有两个小伙子就是受不了他这么严厉,实习期还没过就辞职了。”
付勤勤:“我才不会辞职呢!我肯定能转正!”
说来也巧,隔壁那桌刚好开始了新一轮的吐槽,刚刚那哭吼的妇人,这会儿得了另外两个妇人的安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诉苦:“我每天都那么努力地接客户,看房子,我图什么呀?不就是为了升职加薪?这季度明明我的业绩是全公司最好的,就算排资论辈也该轮到我了,他凭什么不提拔我?”
这下付勤勤才彻底服气了,别扭地将那杯啤酒一饮而尽,算是认输了。
一旁的姜飞饶有兴致地举手托腮,像是观察什么新奇玩意似的盯着边小槐看:“小槐,你又看不见,看不到鞋子有泥、手提袋这些线索吧?你是怎么判断出来那女的是售楼小姐?又是怎么判断出来她不是情伤?”
他满腹疑惑无处寻答案。
毛队的分析,都是基于观察。那边小槐呢?总不可能她是神仙耳朵,听音还自带画面的。
边小槐微微一笑:“之前等你们的时候听出来的。”
“靠,你竟然作弊!”
姜飞万万没想到,边小槐提前就拿到了“标准答案”。
毛力申闻言更是一惊:“你还听到什么?”
边小槐回忆了一两秒,随口比画着:“左边那桌刚刚赢了足球赛,出来庆祝。后面那桌是几个老战友多年未见,其中一人腿还瘸了。右边那桌是家里停电了,一家人出来打打牙祭,老公是律师,妻子是家庭主妇,小孩子还在念小学。”
这个边小槐竟然能在等人的一小会儿工夫里,就从如此复杂的环境中听辨出来每一桌的大致情况,毛力申还真有点意外了。看来观察分析已经成为她的本能行为了,根本不是刻意而为之,就算拉出来跟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刑侦人员比,边小槐的表现也未必逊色。
毛力申下意识地扫了边小槐几眼,心里太过惋惜——多好一苗子啊,若是不瞎,若学历过关,还介绍什么工作啊,直接拉进局里搞刑侦啊。
可惜,真是可惜……
边小槐并不知毛力申的心中已经替她惋惜了一千遍、一万遍,她在姜飞“佩服佩服”的夸赞中微微红了脸,拘谨地坐在那里等着毛力申的夸赞,可她等了好久,始终都没等到。
夏季的微风带着啤酒烧烤味悄悄撩过边小槐的唇,边小槐动了动嘴,好想像付勤勤一样大胆追问毛力申为什么,可她最后只是稍微伸出点舌尖,舔舐了一下干涸的唇,就如缩头乌龟一样赶紧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