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木业的大楼坐落在海市近郊,一条老工业带改造后的主干线上,十四层高的建筑像是一块沉稳的深色木砖,嵌入这片崭新的厂商集群区。
这栋大楼外立面用了整面进口防腐杉木做装饰,历经风雨仍纹理清晰,阳光落下时泛着淡金色的温润光泽。
一眼看去,这栋楼像是一块巨大的年轮化石,沉默而厚重,昭示着这家企业在木材行业深扎数十年的历史。
一楼是展厅与原木样品区,空气中混合着木蜡油与原木的清香,冷气温柔,布局考究。
再往上,是办公层,每一层都以木材命名——“胡桃”、“橡木”、“花梨”、“雪松”……会议室的门把手是定制铜雕,嵌着家族LOGO:一枚倒立的银杉。
十二到十四层是管理层独立使用区,整个十四层留作董事会与家属专用,只有持有专属电梯卡才能上去。那一层铺着整块进口枫木地板,纹理像极了加拿大北部的冰湖边界。
而在这栋楼的地下三层,是货运调度中心与海关报关数据平台,墙上悬着世界地图,连线图标密密麻麻,连接中国南方各大港口与加拿大西部森林腹地。
电梯每到一个楼层都会响起不同木制敲击音,是定制装置,这是周家夫人黄悦的巧思,她曾经是音乐老师,这大概是那份职业留给她的最后回响。
整座大楼沉稳而不张扬,像极了周家这门生意——不炒不炫,靠山吃山,把山也变成金。
周致铭本可以直接从地下停车场进入专属电梯,但他却吩咐司机绕到办公楼前。
他穿着深蓝色西装,剪裁凌厉,领带是红木色,有一丝侵略感。周致铭大步流星,长腿迈入大厅。
走在大厅里的人大多穿着偏灰调西装,说话低声、步伐稳重。
哪怕是普通文员,也习惯了面对外商、海关、运输工的三种语气。纵然是现代化管理的企业,却也是家族企业,面对周家人,自然是第四种语气了。
众人见到周致铭全部弯腰打招呼。“周总好!”此起彼伏。
他是周致铭,集团默认的继承人,每隔几个月都会回到海市分公司一次,每次来,总有人要卷铺盖走人——曾经是顶级投行基金管理人的周致铭,下手快准狠。
周致铭的办公室就设在十三层,落地窗正对市区方向,办公桌背后挂着一幅书法,是周老爷子请人写的:“岁寒知松柏,事久见人心。”
汪平已经在这里等他了。
“周总,你要的材料。”
周致铭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伸手打开那份文件。
他看文件很认真,很快。
等他抬眼,已经过了十分钟。
“你是说,你通过银行流水查到的?”
“没错,他们那种小工作室,一般没有独立的会计师,我买通了他们美国的会计师,这才确认。”
“早就发现了,周致青没有看起来那么没用。”
“不过也只是一个画漫画的,就算现在是榜单第一名,可也就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不算什么艺术家。”
汪平比周致铭年长,已经快要四十岁,身材瘦削,一看就是经常四处奔跑。每个总裁身边都有这样一个人,深不见底,黑的白的,都能处理。有时候说不清楚是主人选择了他们,还是他们选择了主人。
“看流水,林林总总,去年他已经赚了200万美元。”
“周总在投行赚得不比这个少,现在更是周氏的顶梁柱。”汪平眼里有不屑。
“Moth,Moth,你在追着什么东西呢,嗯?”周致铭翻看了文件最后漫画的前面几页,就把文件合上了。
“继续盯着。现在没有到要出面的时候,这个圈子反正很小,他终究只是动画笔的。”
“周总,我们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周致青身上?他明显对进入周氏不感兴趣。难道我们不应该盯着那个郭艳芝?那孩子已经十岁了。”
周致铭若有所思。
“你说得很对。”他抬眼,“不过周致青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傻子,甚至有点太聪明了。聪明得很傻。你盯着就是。至于那孩子.......”
周致铭哼了一声,“都看着吧。”
汪平点头,微微鞠躬,就出去了。
等汪平关上门,周致铭再次拿起那份文件。
“Dear sister......”
......
最终大餐也没吃成。
从警察局出来,竟然已经是深夜了。
“姐姐,累不累。”周致青问,“我来开车吧。”
他顺势坐入驾驶室,身姿潇洒得很,朴韵觉得让他开车也不错。
朴韵笑,坐在副驾驶上,“不累,反而觉得很畅快。这件事一直积在心里才叫累。真要感谢你那一拳头,把我的勇气也给逼出来了。”
周致青摇摇头,“你一直都是有勇气的人。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朴韵挑眉。
好像,好像,久远的少女时代,她确实更有勇气,想到什么就去做,为了帮周致青把方圆三公里的熊孩子都打趴了。
可渐渐,渐渐,世界把她的棱角磨得不那么锋利了,她学会了在这个世界生存。
选一个好就业的专业,做一份过得去的工作,谈一场可以结婚的恋爱。
朴韵仰面,望着窗外的霓虹,“喂喂,大餐是吃不成了,要不陪姐姐去喝酒?”
“不可以,请遵医嘱。”周致青一脚油门就往主路上开。
“啊,是。”朴韵嘟着嘴,“这个点儿,好吃的都关门了。还想吃个砂锅粥什么的呢。”
周致青缓缓停车,朴韵见路边是一家便利店。
“我去买点东西。”周致青下了车,“你躺好休息一下,你今天已经很累了。”
朴韵笑,“好,遵命。”
朴韵坐在车里,目光发直地看着对面招牌闪烁的红灯。胃有点空,脑子也是。
不多时,周致青拎着袋子回来,往副驾一递:“还是你以前爱吃的。”
朴韵低头一看,是红豆面包,外加一罐热的灌装豆奶。
“你居然还记得!?”
“你高三画画熬夜的时候,常偷拿孙阿姨准备做早点的红豆面包。”他边说边启动车,“还偷吃我那一个,第二天死不认账。”
朴韵笑了一下,“你记性还真好。”
“记仇。”周致青说得理所当然。
那时候,周家父母经常不在家,周致铭是住校大学生,周致青有时候住在朴韵家。两人倒像是亲姐弟一般。
彼时朴韵的小心思全在周致铭身上,借着这个机会,没少打听周致铭的事情。
想到这里,朴韵脸一阵红。
“你怎么不吃,不饿?”她见周致青并没有买其他的东西,忙问。
周致青眉毛微微一动。
“你现在才想起来,你忘了买自己的那份?丢三落四啊!”
朴韵把红豆面包撕了一半递给周致青,“吃了再走吧!没事,我这还有一大瓶豆浆呢,优质蛋白!”
两人像是两只小仓鼠,低着头吃红豆面包。
便利店买完东西,一路往外开,朴韵原以为要回自己家,结果车一路往郊区开,越开越偏。
“周致青,你路痴吗?刚打瞌睡几分钟,你这开到哪里了!都外环了!”
“不是几分钟,半小时了。”周致青目视前方,“马上到了。”
她“切”了一声没接茬,心里却开始犯嘀咕。实际上,她也并不想马上回家。
她没有告诉过孙香玟那天她和李子启发生的事情,回去估计得讲好一会儿。
即便我们知道,我们最爱的人,不会责怪我们善意的隐瞒,却害怕看见她们的泪水。
一直到车开进别墅区,朴韵才意识到周家的别墅原来在这儿——
不对,是庄园吧!
朴韵觉得那些B站up主拍的豪宅,原来都是真的有人住的。
拐进来的是那栋偏楼,和主楼相邻,单独出入口,有点像独立别墅,但整体设计是统一的,连夜灯都是定制款的。
他停了车,拎着朴韵的帆布袋子走在前面,轻描淡写地说:“我住这边,主楼吵。”
朴韵跟在后面,视线没忍住在周围转了几圈。
外墙是真正的原木护板,连门把手都刻了手工纹路,屋檐下摆着木质雕塑,风一吹,能闻到阵阵松香。
她不动声色地感慨了一下——原来黄阿姨说的“木材生意”四个字委实是有点低调了。
再想起自己家还住在没有电梯的老公房,心里微妙地泛起点不平衡。
不过也罢了,周父那种根本不着家的父亲,比起自己的亲爹,差远了,多少钱也不换。朴韵内心小剧场演了一轮,微微笑着。
“你家这是……森林系别墅啊?”她抬头看天花板,“全屋原木装修,果然是木材商人。你喜欢木制品吗?”
“更喜欢树。”他一边开门一边说,“不太喜欢他们死了之后的样子。”
“哦,”她笑,“果然是我们小周致青。”
他没接话,只是顺手把室内的灯调暗了几档,“太亮怕你头疼。”
屋里一楼是开放式工作区,书桌上摊着一叠未完的画稿,墙上还挂着大幅艺术品油画,散落着马克笔、水彩、喷枪,细节摆得有点乱,但毫无油腻之感,反倒像艺术家的“有机混乱”。
“你工作环境比我办公室有趣多了。有点羡慕,明明是我先学画画的!”
朴韵随手走向那叠画稿,周致青却抢先一步走过去,把画稿放入抽屉。
“有时候也不想画。”他说,“有时候......没灵感。就会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什么不该想的事情?少男怀春?”
朴韵回身,她的身后恰好挂着一幅油画,画里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女孩,穿着黑色大衣,戴着红色的帽子,坐在漫天飞雪的长椅上,背景是圣诞集市,如果熟悉纽约,就能发现,这里是布莱恩特公园——圣诞节期间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