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喧闹的冬日场景,整幅画被柔和的金色灯光笼罩着,像是有人用极细的刷子,一点点描出灯串的光晕。
市集的木屋小摊一排接一排,挂着五彩纸星和香料花圈,情侣在摊前挑圣诞热红酒,小孩在人群里追逐,雪花像细密的糖霜从天空落下,为所有人披上一层温暖滤镜。
那个穿着黑大衣的红帽女孩坐在在长椅上,却显得很没落。她背对观众,身形模糊,看不清五官,只有肩膀微微耸起的线条,像是刚抽泣过。
周致青的眼神从朴韵的脸上扫到那幅画。又回到朴韵的脸上。
“我也......不知道。”他轻轻说。
本来想开玩笑,周致青却回复得如此纯真,给朴韵整不会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听黄阿姨说,你在美国念的是萨凡纳艺术与设计学院,主修漫画和视觉设计,那可是全美最棒的漫画学府。今天进了你家,才发现,你现在还真是艺术家了!”
朴韵看了一看那个被周致青藏起画稿的抽屉,“艺术家都不太喜欢公开草稿,理解理解!”
周致青低头,“走吧,我们去天台,可以让你比喝酒更开心,还健康。”
“哦?”朴韵现在一点也不困了,精神头一下子上来了,她拉着周致青的胳臂,“走!”
周致青带着朴韵上楼,朴韵没有注意到一楼的那副油画。
就算注意到了,她是否还记得呢?已经过去六年了。
......
三楼是个半露天天台,灯一打开,朴韵直接“哇”了一声。
原本以为就是个普通露台,结果竟像进了电影布景。
四面墙围得不高,是红砖和木材的拼接材质,地上是防腐木铺成的甲板,边角种着低矮植物,还有一架老旧的留声机,旁边一盏台灯罩是毛边纸糊的。
正中央是一张画桌,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画材,从炭笔到颜料,从喷枪到签字笔,一看就不是偶尔玩玩,是经常都在用。
“你才回来几天,怎么画材都准备得这么齐全?”
“刚一回来就准备了。这几天都在画。”
“……你是不是晚上在这搞地下艺术?”她半认真半调侃。
“不是地下,”他微微笑了一下,回了一句,“顶楼。”
朴韵笑着摇头,坐在遮阳棚下的长凳上,“是不是准备以后常住了?不回美国或者加拿大了?”
“应该是了。”他回答得很干脆。
“你刚刚不是说有不喝酒也很解压的方式吗?”她歪头看他。
他靠在栏杆边,灯光从天台上落下来,打在他肩头,整个人像剪影,像是米开朗琪罗的雕塑。
小时候居然没预料到,他长大了之后,比周致铭更加俊俏精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现在比初代男神散发出更耀眼的光。朴韵有点看呆了,她赶紧侧开脸。
“你不是学设计的吗?”他抬了抬下巴,指着桌上,语气温柔:“想发泄,就画。这比酒精更好。”
“我好久没有画画了——我主要做设计了——”朴韵把头发挽到耳朵后面,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
周致青望着她,像是想要把她看穿。朴韵莫名有些心虚。
“你试试看。就像是小时候你告诉我,如果伤心了、孤独了,累了,都可以画画。”
“我......说过吗?”
“说过。我九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要出差,我一个人在家里哭,你告诉我的。”周致青的耳朵似乎红了,在温馨的暖光下,朴韵看得不真切。
“你居然都记得,别说了,有点小羞耻了!我居然以前说过这么文艺的话。”
她随手拿了支马克笔,哗啦哗啦开始乱写字、画小人,过了五分钟,居然真画起来了。
起初只是胡乱画线条,到后来,她画了很多东西。
她最喜欢的苹果,刚刚吃的红豆面包,老式的糖果,裹着花样繁复的糖纸......最后,她望着周致青,给他画了一幅剪影。
周致青没有看她画了什么,而是递给她一个颜料盘,是水彩。
朴韵接过来,开始上色,一开始她仔细上色,力图还原苹果的红,红上的浅肉色拉丝,还原红豆面包的包装——
忽然她把大块的黑色涂上去,把苹果、红豆面包、乃至整个画布都淹没,唯独没舍得把周致青的剪影也掩盖。
就这样,她画了一张又一张。周致青就站在旁边,给她递过来各种新样的画笔和颜料。
朴韵的毛衣上很快沾到不同的颜色,白色的毛衣像是彩色了。渐渐她的眉眼也舒展了,肩膀也不紧绷了......
......
“困了。”她嘟哝了一句,笔还握着,脑袋却一歪靠在桌面上。
“确实比酒精效果好,我现在只想睡觉!喂,周致青,你家这么大,不会没有多余的房间吧,让姐姐睡——”
她的声音拖着尾音,最后几个字模糊了,没几分钟,呼吸也安静下来。
“当然有。”他说,但声音极轻,像是说给空气听的。
天台的风被矮墙挡住,只在角落拂起纸张的边角。灯串还亮着,把她的睫毛映得很长,她的鼻尖有点红,嘴唇轻轻抿着,还维持着刚刚嘟囔时的微弧。
周致青没有立刻动。
他撑着脸侧坐着,像在等她真的睡沉了,又像在确认什么。他目光落在她发顶,眼神柔得像是藏着一只绵羊。
周致青枕着左臂,面对朴韵,也俯在桌面上,视线刚好和她平齐。他望着熟睡的朴韵,微微垂下眼眸。
朴韵闭着眼,睡得毫无防备,额发垂下来几缕,遮着眼角。呼吸落在纸上,一下一下,带着她独有的节奏。
周边是各种颜料混合的香味,让人迷醉。
过了好一会儿,周致青才慢慢伸出手,指尖越过桌上洇开的水笔痕。他的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后落到她的一缕发梢上。
只是轻轻捻了一下。
像是在确认,她真的存在。
......
周致青站起来,拿来椅子上的毯子,帮她把毯子披好,又在边上站了一会儿,没叫醒她。
等朴韵睡得更沉了,他才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小心地穿过楼梯,进了偏楼的客卧,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周致青望着朴韵,停留片刻,却再次把她抱起来,他低声说:“姐姐,这个房间朝北,冷,你去睡我的房间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是落在棉花上的轻纱。
她的眉毛突然蹙了下,他立刻停住没再动。周致青慢慢走到对面的主卧,把朴韵放在他的床上。给她盖上毛茸茸的毯子,又细心掖好每个角落。
他在床边坐了几秒,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窗帘透出的柔光里,他轻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窸窣声。
周致青起身,目光落在了床头。那里有几张散落的草稿,其中就有《Dear Sister》的第一期封面。就算是在电子作画的时代,他也喜欢鼻尖轻触稿纸的感觉,许多场景他都会先画纸质草稿。
他走过去,拿起那张封面图。周致青嘴角微微上扬,看了一眼画,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的朴韵。
“Dear sister......”周致青深呼吸一口,咽下去许多情感。
他把画拿着,轻轻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然后他站在门口,侧耳倾听,门内的呼吸声微微传来。然后他去了客卧。客卧许久没人居住,不过家政定期打理,十分干净整洁。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愈发难以入睡,朴韵的脸一直在他脑海里,她睫毛的弧度,白皙的皮肤,黑色的长发——
周致青快速下床起身,只觉得浑身燥热。
他快速穿过黑夜中的花园,进入主楼。
主楼和偏楼不同,安装了电梯,但周致青没有用,而是快步向上,穿过二楼,到了三层他自己的房间。打开门,他直奔浴室。
冷水倾泻而下,但身体却依旧很热,很热。
周致青只在腰间绑上浴巾,便赤脚走出浴室,大理石地面冰凉,他浑然不觉。
他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这是青年巅峰时刻的身体,月光下像是要爆发的战士。
这里是郊区别墅,附近并无高层,况且周家的院子大得惊人,因此他也懒得管是否拉上了窗帘。
冷峻的月光下,周致青狠狠握拳。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呢?回国的时候明明没这么想了——”
他继续发力,似乎希望自己爆炸。
“怎么回这边了?”周致青没有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他回身,周致铭披着睡袍,站在门口。他身材高大,比周致青更加壮硕,那睡袍像是随时要崩开一般。周致铭永远冲击力这么强,微光下,像是一个马上要参加格斗的武术家。
周致青瞟了一眼房间门,他刚刚进房间太匆忙,忘记关门了,大概是水声吵醒了周致铭。
“这是我的房间,我回来不需要额外通知吧。”周致青转身,拉开衣橱,穿上一件白色T恤。T恤有些小了,大概是前几年的。
周致铭斜靠在门框上。
“不需要额外通知啊。带女人回家也不需要,你知道,爸一直奇怪你为什么还不找女人,都开始怀疑你根本不喜欢女人了。原来是不喜欢外国女人,喜欢国内的,刚回来几天,就带女人回家了。”
“你什么意思?”
“没办法,门卫特意告诉我的。我对你的私生活倒是不感兴趣,不过是什么女人,完事之后你洗澡都怕吵醒她?还是说,你和我一样,解决之后,都不想看第二眼?”
“我和你不一样。”周致青正面对着周致铭,“出去。”
周致铭笑,那是一种很有魅力的笑,小时候周致青也曾经觉得哥哥的笑容很亲切,让人有想要憧憬的感觉。
“哪里不一样?做完了就走,是我们周家男人的天性,你不也跑开了吗?留那个女人自己在偏楼。致青,我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