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生说的许愿,自然不是随便许个愿望那么简单。
通过诡异事件簿上的记载可知,仪容镜的杀人机制是完成仪式——许下愿望——实现愿望——收取代价。
想要确保这个仪式有足够的吸引力,以及收取到足够多的“代价”,镜子必须将“实现愿望”这一环节变成铁则,以完成“等价交换”的闭环。
就如“色孽白骨”事件记录里那位询问者说的那样——“所有参与者只要完成游戏,他们的愿望都会实现,无论许几个。但难度越高的愿望,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高”。
这套流程应该是镜子诞生时自带的规则,触及镜子的生命本质,且对于规则两端的存在都有约束作用。否则以镜子那诡异又恐怖的力量,它想杀人取命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而无论镜子的来历如何,又为什么要盯上别沧雪,它的本体已经出现了,它的机制也已经被摸清摸透,以至于它机制中最大的破绽都摆在了明面上,若是他们还看不出来,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祁安生继续给别沧雪发消息:完成仪式后向镜子许愿让镜子消失,或许可以钻机制漏洞毁掉镜子,也或许会激怒镜子,致使它暴走,弄巧成拙。你愿意尝试吗?
别沧雪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久到连这些熟悉的文字都变得陌生,放空的思绪才逐渐回到大脑,漂浮的心也慢慢落回实处。
人生安宁:如果我一直不许愿,镜子会伤害我吗?
煊赫:直接伤害可能没有,不过它的存在对你而言就是巨大的心理压力,而且它会让你噩梦缠身,对你造成强烈的精神负担,这也是一种伤害。
别沧雪想到昨晚的双重噩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用力敲击键盘:那种梦做一次我都快神经衰弱了,要是天天做,我不如现在就去跳湖,说不定死了变成鬼还能跟它一较高下。
祁安生笑了一下:那你是愿意尝试了?
别沧雪抿紧嘴唇:试就试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快刀斩乱麻。
煊赫:你想什么时候试?
长痛不如短痛,别沧雪毫不犹豫地打出两个字:今晚。
人被逼到绝境就会生出勇气,区别在于向前还是退后。
别沧雪攥紧手机,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负面情绪收敛并压进心底,神色坚定。
祁安生看着他的侧脸,视线掠过他微微收紧的下颌线,落在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上。
他的指腹摁着手机边缘,用力到指甲泛白,身体也不自觉地轻微发抖。
祁安生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轻拍他的小臂。
煊赫:那就今晚,我陪你。
煊赫: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
凌晨三点,因为过度紧张和害怕而毫无睡意的别沧雪从床上坐起身,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和侧躺的祁安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一戈与君拓泽还睡着,别沧雪并未把镜子的事告诉他们,既是不想将他们卷进危险,也不想让他们跟着烦恼。
别沧雪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拉开抽屉的动作又慢又轻,指尖发冷,有寒意一股一股地从他脚底往上蹿。
他的神经在看到那面仪容镜的瞬间紧绷到极限,又在将其握住时倏然断裂。耳内穿过一线琴弦崩断的锐响,他的脑子瞬时空了大半,身躯像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拿着镜子往外走,灵魂则漂浮在半空,冷酷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打开阳台门,别沧雪缓慢走到洗手池前,把镜子扣到墙面上,固定在它上次出现的地方。
那里有一块月牙状的黑青色霉斑,看似虚浮柔软,实则如卡扣般牢牢固定住了仪容镜的黄铜底座。
只剩一点弯弯的下弦月挂在阳台两侧墙壁的中间,淡红色的月光斜照过来,精准打在光亮的镜面上,反射出异样的猩红光芒。
灵魂与躯体的错位感更加强烈,别沧雪的心一半惶恐,一半麻木地拿起提前准备好的苹果和水果刀,偏过刀刃斜切进果皮,开始转动着削皮。
刃锋划开果皮,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间落下簌簌轻响。
周遭不知何时起了风,随着果皮一圈圈削开、垂落,越接近尾端,风声就越激烈响亮,到最后几乎发展成台风天的狂猛态势,仿佛满世界都是鼓荡的、震动的、足以吹断树木、刮塌大楼的飓风。
然而别沧雪一丝不乱,甚至于心底的恐惧都淡褪了去,好像风声只是幻觉,而并无实质。
还剩最后一圈果皮的时候,别沧雪的心蓦然静了下来,犹如一潭死水,不再泛起任何波动。
他缓缓抬头,目光从苹果移动到镜面上,静静注视着镜子深处涌动的黑暗与血色反光,以及若隐若现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冷漠木然的神色,看见隐没在黑红光泽间的自己的眼睛,那些隐隐流动的光芒似乎在往自己眼底流去,将他毫无波澜的黑瞳濡染出邪肆凶戾之感,就像一具空壳中被灌入了新的魂魄。
“嚓。”
果皮削完,断落在脚边。
“咔嚓。”
镜面猛地开裂,蛛网般的裂纹密密麻麻地爬满整面镜子,无数碎片切面映出无数双别沧雪的眼睛,又像雨一般噼里啪啦地掉落,砸在洗手台上。
别沧雪右脸的眼下到下巴位置突然凭空裂开十几条细细密密的伤痕,鲜血蓦地涌泻而出,很快流满了他大半张脸,他的眉头也用力拧紧,仿佛痛苦到极致流出的血泪。
他的身体如风中柳絮,剧烈颤抖,抖动的幅度之巨大,甚至能让人听见骨架碰撞的咔啦声。
“别沧雪!”
“唳!——”
凄厉到极致的尖啸与祁安生的呼唤同时响起,镜子骤然炸开,万千碎片卷着磅礴呼啸的风声刮向别沧雪,犹如从北地凛冬间吹来的霜刀。
“啪!”
祁安生猛然拉开别沧雪,举着玉环挡到他身前。玉环上荡开一层风膜,抵住锋利的镜子碎片,未及遮挡的几片被弹开又跳回,在祁安生手背、脖颈和侧脸上划下细长的伤痕,空气中的血腥味顿时又浓几分。
碎片拧成一股旋流,近乎疯狂地撞击和切割着那层薄膜。
沉重的压力透过这层屏障倾泻在祁安生身上,他的手臂不断弯曲,被推得踉跄后退,顶着别沧雪退到了墙边,激烈抖动的臂骨发出濒临折断的响声。
没过多久,他手上的玉环便不堪重负地裂开,本就稀薄的风膜更是被削弱到近乎于无,碎片旋流已经逼近到他面前,刀锋似的尖端离他的眼睛不到半厘米,几乎已经刺进他的眼眶。
祁安生咬紧牙关强撑,口中满是铁锈味。他眼底闪出狠厉的光,左手握着玉环朝前顶,右手则移向身后,弯曲的五指间亮起浅淡的金光。
“啪嚓!”
玉环破裂,风膜完全被突破,高速旋转的镜子碎片化作绞肉刀刺向祁安生。
他攥紧右手,金光渗出指缝,正要迎风展开的刹那,一只冰凉的手蓦然抓住他的手腕。
祁安生一愣,旋即风止声停,时间亦随之静止,整个世界好似变成了一张陈旧泛黄的老照片,定格在更为宏大的背景之下。
祁安生无法动弹,血液、心跳、呼吸也已停下,只有思绪还能正常运转,他却丝毫没有不适感,只有事态脱离掌控的不安。
然而很快,这点不安也飞快从他心底消散,因为他看到了一幕令自己此生难忘的景象——
幢幢高楼大厦分解成雪花般的碎片洋洋洒落,紧接着大地塌陷,天幕崩颓,他们脚下的这颗星球如同融化的蛋糕,一层一层剥落裂解,淌流下去。
一轮人类思维无法理解的巨大血月从旧世界的废墟上升起,强势取代了天空与大地,表面浮动着怪诞而瑰丽的奇异纹路。
这轮月亮虽然只发着浅淡的微光,却已足够照亮万顷黑暗。
恍若巨树枝干的黑色线条自月亮内部伸展而出,缠绕着无数条化为实物的猩红月光,苍劲虬然的黑树之上垂坠红色光带,仿佛枯死的世界树,存在即是远超人类的心智接受范畴的震撼之物。因而只一照面,就击溃了祁安生的心理屏障,让他陷入长久的呆滞与恍惚。
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轻轻一带,他便怔怔地退开,顺势转头往后看去。
别沧雪站在月光最盛处,腥冷月色自他背后泼来,溅了他满身冶艳色彩。
他的面容拢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线条柔和的黑瞳清晰可见。瞳孔深处一点赤色寒芒有如冷星寒月,随着他视线的偏移转向,周围的空间都似不堪重负一般隐隐震颤,发出破碎皲裂的轻响。
祁安生呆呆凝视着他,近乎停摆的大脑掠过一些模糊印象,就像平静海面上轻微起伏的波浪,转瞬而逝。
别沧雪却不看他,信手一招,便从虚空中抓出那道碎片旋流,让它们在掌心重新凝聚拼合,恢复原样。
正圆形的镜身略略拉长,变成椭圆的枣核状,现代气息浓郁的黄铜底座变成纯金镜框,边缘镌着两条头尾相衔的长蛇,蛇身密布铜色鳞片,身躯长而粗野,凶戾非常,如同活物。
他托起圆镜,屈指弹向高昂的蛇首,柔和声线微含怒意:“放肆多年,摄魂无数,身陷囹圄而不自知,蠢。滚回你们该守的地方去。”
话音一落,手中的镜子轰然炸碎,两条铜蛇张口吞下所有碎片,而后瑟瑟发抖着向别沧雪垂头行礼,才甩尾离开。
祁安生眼底映出这一幕,心头浮出几个名词——地府、铜鳞蛇、沃焦。
这时,别沧雪转眼望来,眸间寒芒温润柔软地消融开来,化作浅浅笑意,又拂散他刚刚凝练的思绪。
“回吧。”
别沧雪对祁安生道,随即伸指点上他的眉心,轻轻一推,他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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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色孽白骨(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