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子珍馐糕点,玉露琼浆,盘盘碟碟看的人眼花缭乱。
四面八方无数双眼睛都在观望,期待着楚云岘会从中挑选一碟。
那些目光太热切,溢满了期待,仿佛楚云岘只要选了她们的甜点,便等同于选了她们本人。
他们都不知道楚云岘自己根本不爱此类甜腻腻的食物,以前常托人带是为寄托乡思,后来常买则是因为谢琼喜欢。
谢琼脸上明显露出了些不太高兴的情绪,楚云岘便连看也没看就让侍者将那些甜点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送出去的心意被退回,期望化为失望,姑娘们的目光一个个又全都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秋飞滟自雁离宗那桌起身,端着酒杯走到楚云岘身边,笑颜略显羞涩,却也算是明媚大方:
“楚师兄昨夜在擂台上大展身手,剑法精妙绝伦,令人叹为观止,小女子冒昧,略敬薄酒一杯,聊表仰慕之情,不知楚师兄可否赏脸?”
现下只要不傻的都知道秋飞滟敬的这杯酒,与方才那些姑娘们送的甜点琼浆是一个意思,只不过话说的体面含蓄,让人不好直接拒绝。
楚云岘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应,反倒是林奚先站了起来。
“秋姑娘。”
林奚端起自己的酒杯倒满,对秋飞滟道:“我们阿岘不擅饮酒,怕是要拂姑娘的好意了,不若我陪秋姑娘喝一杯?”
“噢?”
秋飞滟目光从楚云岘那里收回来,看向林奚,便笑了:“我以为替人挡酒是男儿家该做的事,没想到在剑鼎阁却是反过来的,都说长姐如母,林师姐身为长姐,事事都要为自家弟弟出头,属实是非常称职了。”
秋飞滟这一口一个长姐,说的好像林奚比楚云岘大很多,但其实林奚也就比楚云岘大一岁,且真要细算下来,也就是几个月而已。
只不过,凡是女子,大多都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年龄说事,何况对方还是情敌。
林奚冷冷淡淡的干笑了两声:“秋姑娘真会说笑,自家弟弟就是要这样护着,他才能分的清虚情与假意,至少不会因为得了几句献媚与恭维,就随随便便将人当回事。”
“你!”
林奚那话说的已经算是直白的难听,秋飞滟年少气盛沉不住气,脸色刷一下就变了,她转头看向楚云岘:“楚师兄,这酒是我敬你的,不要你师姐代劳。”
楚云岘倒是很平静,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冷淡:“ 我确实不擅饮酒,抱歉。”
“楚师兄在擂台上所向披靡,难道私下里便是这样畏畏缩缩,连喝杯酒的气概都没有,还是说,你惯常以你师姐的意志为先?”
姑娘家主动敬酒,但凡绅士君子,都多少会照顾一下对方的面子,至少不会这样直白的拒绝,何况楚云岘拒绝用的还是林奚刚才的借口,这明显的偏向,更让秋飞滟恼火。
秋飞滟感觉自己的面子被丢到了地上,羞愤难当,瞪着楚云岘:“ 你不是不喜欢你师姐吗!”
这明明是质问楚云岘,但所有人却都看向了林奚。
众目睽睽之下,林奚仿佛是被推到了绞刑架上,是公开处刑失去颜面,还是安全落地扬眉吐气,全看楚云岘如何回应。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家主们那桌上的人,也在看向这边。
楚云岘静默片刻,道:“我师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他说林奚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这话在别人听起来,便就是与表明心迹也无异了。
秋飞滟当时便恼怒的跺着脚跑走了。
林奚脸颊上晕开了一抹红。
其他桌上的姑娘们更加失落,置身事外的少年们打趣笑闹,筵席上很快便又热闹了起来。
江鹤年眯缝着眼睛笑道:“ 看来秋小姑娘要伤心了。”
“呵呵,不至于,小女年纪尚小还不定性,玩闹罢了,当不得真,倒是…”
秋正风看了眼低着头情绪彻底消沉了的苏世邑,故意叹了口气,又改为意味不明的笑:“ 不过照这样看来,剑鼎阁大概好事将近,要恭喜林阁主了。”
林敬山也看了眼苏世邑,没有就此事发表什么看法,同秋正风与江鹤年周旋了几句,话说的不疼不痒。
秋飞滟被气跑之后,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奚喜欢楚云岘,明里暗里表现的那么明显,是剑鼎阁里众人皆知的事,刚刚闹的那一场,楚云岘为林奚解围,话说的那样好听,仿佛众望所归似的,所有剑鼎阁弟子心情都很好。
只有谢琼心里有些难受。
他也知道楚云岘方才那么说是为了给林奚解围,为了不让别人看自家笑话。
可那话说的太耐人寻味了,林奚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那…
谢琼不敢想。
大概是自小便没有家人,一旦拥有了就恨不得把对方整个都据为己有,因此自来到楚云岘的身边开始,谢琼就对楚云岘有着很强烈的独占欲,所以喜欢楚云岘的林奚,他向来视之为劲敌。
楚云岘平时对待林奚的态度比较冷淡,明显是没有那份情谊,谢琼便没有多强烈的危机感,偶尔脑子一抽,他甚至还会觉得可惜,毕竟金童玉女看起来也确实很般配。
可这种念头也仅限于脑子一抽,无事发生时怎么都行,一旦来真的,谢琼就要抓心挠肝了。
楚云岘外表看似坚硬,实则很容易心软,不然当初也不会不惜违抗师命也要留下他,可楚云岘不只会为他心软,楚云岘的心软是针对所有自己在乎的人的,包括林奚。
谢琼就是担心,万一将来有一天再出现难题,唯有娶林奚为妻方可解决,楚云岘也会因为心软答应。
夫妻之间的亲密必然是大于师兄弟之间的,若是楚云岘和林奚在一起,那谢琼大概就又没有家人了。
宴席被突发状况搅的一团乱,最后的那道甜点,谢琼终归是没能等到,楚云岘被林敬山叫过去同各门派的掌权人们说话,他便独自离了席。
不想回住处,又不能私自外出,谢琼便沿着府中小路往寂静处走,穿过一道又一道拱门,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断云门后院儿的那片荷塘。
仲夏晚夜,荷香阵阵。
离席时顺手带了壶酒,谢琼在岸边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灌了一大口。
楚云岘不太喜欢酒的味道,除非必要场合林敬山要求,他从不喝酒,谢琼跟着他生活,便也跟随他的习惯与喜好,也几乎没怎么正经喝过。
因而并不清楚自己酒量如何,大概是很差,毕竟只喝了半壶,他就出现头晕的感觉了。
醉酒之后行为难以自控,最容易闹出事端,这是谢琼年幼独自在外流浪时见识过许多形形色色的醉汉之后总结出的道理,因此当感觉自己已经稍微有些犯晕,他便知道不能再喝了。
放下了酒壶,长长叹了口气,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紧接着银铃的主人便落在了他身旁。
“ 怎么还叹上气了?”
沈郁城弯下腰来,歪头看他:“ 心情不好?”
谢琼对这人的突然出现有些莫名其妙,但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他也懒得理会,想起身离开,不料刚一动便被摁住了肩。
“你干什么!”
谢琼立刻扬手把人拍开,用了不小的力气。
沈郁城被打,反而笑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凶啊?”
谢琼瞪着他,不说话。
沈郁城继续笑着,颇显无奈。“行了,别我一来你就走,搞得咱们之间有仇似的,坐着一起聊会天呗,回去看那帮人装腔作势虚空论道的,你不烦啊?”
谢琼是无意与这人有什么牵扯的,但不否认人家说的没错,彼此没有仇,他也不想回去看那些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云岘。
“呀,你还有酒呢?”
沈郁城瞧着他手里拿着的酒壶,冲他眨眨眼:“给我喝一口?”
谢琼:“我凭什么给你?”
“凭我会拿好东西跟你交换啊。”
沈郁城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盒糕点,笑滋滋的递到他面前:“喏。”
是海棠酥。
“今日我去那家铺子的时候,海棠酥卖完了,我花了双倍的价钱请店里师父单独做的,刚出锅便给你送来了,怎么样,够讲义气吧?”
熟悉的糕点铺子,也是熟悉的味道,谢琼心里莫名其妙酸软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等了一晚上甜点,到头来得了一肚子的难过和不安,在意的那个人顾不上自己,最失落时,出现的反倒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沈郁城将那盒糕点塞到他手里,同时接过他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皱皱眉:“什么破酒,这么难喝。”
回头见谢琼不动那海棠酥,又笑着问他:“怎么不吃啊,你不是喜欢这个吗,当初吃你一块,急赤白脸的跟我抢半天。”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大方和气,甚至是一片好意,谢琼也不好态度恶劣,他问沈郁城:“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宗主应该没有邀请你吧?”
“是了,没有被邀请,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懒得同他们结交,你们中原门派里的这些人,我也就看你顺眼。”
沈郁城笑着冲他扬扬下巴:“ 咱们交个朋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