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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高速运转,从来就没有这么快过,信息纷至沓来,在许多的“为什么”和“我是不是要死了”的惊恐之中,还闪过一条“怎么不是夷林”的埋怨。
眼下的情形是,我被封了神通,这意味着我无法遁走。
可见人就是不能太得意,踏进门来的前一刻我还做着出人头地的春秋大梦,一进来看到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就在我面前!家人们,乐极容易生悲啊!
可……我这也太倒霉了吧?
“你很害怕本尊吗?”
他像一朵开在贫寒之地的花,美得突兀,又妖得摄人。既有那种清冷孤傲之姿,也有繁华艳俗之态。
即便知晓他的恶心行径,也难免三观跟着五官跑,不愧是和文渊帝君齐名的六界绝色。
“……是上神你啊,吓死我了……”
我作出惊魂未定的样子,拍着小胸脯喘气,为自己争取点缓冲时间。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天宫?他是怎么进来的?
为了抓小狐主,天宫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难道他是混进南海使团进来的?
……不可能。南海使团到了有几日了,温盈不可能在众多上神的眼皮子底下,藏匿这么久。
进,进不来,藏,又藏不住……
难不成,他是空降来的?
等等……空降?!
我脑中一震,仿佛被谁敲了一记闷棍。
温盈上神的秘技,传闻也是灵境的不传之秘,以自身血肉为祭,只要心念所及,他便能瞬移至任何一处,不留痕迹、不触禁制,犹如一缕花香,从空气缝隙里渗进去。就如同打开一扇任意门。
若“花蚀”真有那等本事,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没从正门走,也没藏在哪个角落里,而是凭着一念一动,心随身至,直穿结界而来。
花香袭人,带着血。
一阵恶寒袭来,我后背瞬间泛起细密的凉意,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无声无息地靠近。
“我还以为是孟翊君来找我报仇。”
战战兢兢地坐下来,倒了杯热茶给自己压惊,其实我胃顶得想吐,但还是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喘匀了气,才在男人的注视下,继续解释:
“我也不瞒上神,事情虽过去了许久,但孟翊君是记恨上我了,恐怕此番南海使团来访,孟翊君会顺道取我小命,上神可是听说了什么,特地赶来解救于我的?”
温盈没在一见面就对我下手,那就说明我还有机会!
兴许是因为他还没搞清我的成分,才按兵不动。
他的投敌一事,如今尚在封锁消息阶段。灵境出了叛徒,自然想方设法掩盖。天宫这边,也正想借此事做筹码,逼灵境站队。两方都不愿节外生枝,因此消息压得极死。
换句话说,在温盈看来,我一个低阶小仙,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博弈,自然也没可能知道真相。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认定我“不知情”。
但“装糊涂”不能真一问三不知,要让他信我,就得演得像。我得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老友重逢的亲昵”,又要对他“忽然现身”的诡异,抱有合理怀疑。
于是我与他忆起往昔:“我当时帮你们,虽有成人之美的念头,但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况且,上神已经给了我木牌,不过一笔交易罢了,银货两讫,因果早已了却,上神又何必耿耿于怀,特来救我?”
“一点小事,上神记挂至今,不远万里而来,真叫小仙有些无地自容了……”
温盈上神没有接话,打量我片刻,淡淡一笑,反问我说:“孟翊君来了吗?”
“上神把我说糊涂了,南海使团到访那日,排场极大,上神在天宫做客,竟不知南海来人了?”我不禁与他拉开距离,作出戒备的样子。
他见我像只抖出尖刺的小动物,脸上浮现出几分带有轻视的怜爱之色,显然我把他当成了天宫请来的客人,并没怀疑他的来历。
他哄笑道:“天宫之事,我灵境如何探知?灵境地处偏僻,不擅长也不屑于外界争斗,今日在本尊面前,说说便罢了,神君日后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我诚惶诚恐,赶忙讷讷称是。
他顺着我的话说,也就是认下了我为他找的身份。
“不过,本尊听说南海率队的是姜珩上神,可是有变动?”
失策啊,原来他知道南海使团的配置,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但,他搬出灵境,说明他希望外界仍然把他当成是灵境的上神。
我立刻与他对齐颗粒度,扯开话题,垂着眼道歉说:“说到灵境,小仙、小仙恐怕要向上神告罪了……”
“云筱辜负了上神的好意,上神不是给过我一块木牌吗?我本想着摇情圣女会感念上神的垂怜,感激涕零地接受,谁知她竟……她竟一掌就将木牌拍成齑粉,真没见过她那么不识好歹的人!”越说越气愤,好似现在想起来还委屈着。
见我不过是个口无遮拦的小辈,温盈也不见怪,反倒安慰了几句:“摇情从来便是这般性子,几千年了,她还是没变。信物而已,何至于动气?你与我们夫妻有缘,本尊补于你便是了。”
“只是,你方才提到了孟翊君,你把我当成了他吗?”
果然,绕不过这个问题。
别看它似乎不相关,其实这是一个暗藏杀机的问题,如果我解释不清,为什么看到他,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惧,那他就有理由怀疑我早知真相,只是在装傻。
好在这一点,在我扯出孟翊君时,就编好了。
我点点头:“来的是姜珩上神不错,但小仙对那孟翊君有过些粗浅的了解,此人睚眦必报,而且……”左右看看,压低声量说:“而且他觊觎丹穴山的碧神女已久,多次扬言要将神女占为己有,他得知了神女就在天宫,怎还坐得住?”
“此人凶狠毒辣,灭绝人性,脑子还有病!”这是我肺腑之言,我真诚骂道:“疯子做事往往不计代价,奈何南海水君宠爱弟弟,每每纵容他的胡闹!”
“小仙猜测此人多半,就混在南海使团的队伍中,只是未曾露面,我这几日都守在碧神女身边,生怕这尊大瘟神找上门来,对神女不利!”
当初我作为使者出访南海,为了帮他们取回信件,遭受孟翊君的折磨,险些丧命,事后落下心理阴影,的确也说得过去。
尤其是,听我说完孟翊君在我识海里强塞龙鳞,导致灵息紊乱、神力溃散,温盈上神竟露出几分讶色,显然没想到我当时竟吃了这么多苦。
这反倒让我的说辞多添了几分真实感。孟翊君如此心狠手辣,摧残他人识海,也难怪我将他错认成孟翊君时,会怕成那样。
“难为你一介小仙,却还惦记着碧神女的安危。”他语气带笑,“不过碧神女尊贵非凡,身边自有守护。你留在她身侧,倒比你独自一人来得安全。”
我露出那种被人看穿的尴尬的笑,引得他笑了一下。
我痴痴看着他,又引他笑了一下。
看得出来,迷倒几个小仙女,对他不过家常便饭。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掌握的情报其实极为有限,他甚至不知道轰动一时的“抢亲大案”,还真以为我一直待在绵绵身边,是在天宫蹭口饭吃的边角料。
甚至连南海使团的事,也未必是他在天宫亲自探知,更可能是从魔君或南海水君口中听来。
这么说来,他大概率才刚抵天宫。
他应是化作他人面貌,打听到云筱神君所居之处,然后直奔我而来。
所以,他是专程来找我的!!!!
……变态杀人魔专程为我而来,说真的,我想哭。
“上神见谅,我不是怕你,我是……任何风吹草动我都怕,要不是刚刚认出了上神的容貌,我都要遁走了呢!”
解开了他的疑问,他便不再句句试探,与我叙起旧来。
原来他们离开海蜃宫之后,琼华神女择机与她父王相见,将水君的虚实告知,谏言联合其他水域之主合攻。
不想却被她父王当成是水君送来的间谍,是为了策反他,好叫水君有名目剿灭他。
她父王不但骂她吃里扒外,还想要将她绑了,把人给水君送回去。琼华在慌乱中刺伤了她父王,背负了恶名,扶持她幼弟上位。
新主急需立威,征讨无能残暴的水君便是最好的借口,一场对外的战争,不仅可树立权威,还能暂时掩盖内部的权力真空与动荡。
再之后,成为“乱臣贼子”的琼华神女,同温盈上神一同离开了南海。自此,世间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但这似乎也没什么的,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属。
琼华神女曾说过,魔界虚渊与天宫的争斗在所难免,而南海实力微弱,利用内乱来避开神魔大战,是保全南海最好的办法。
这么看,琼华神女刺她父王那一下,也许不是意外。
温盈笑了笑,眉眼温柔,说:“不是一下,数十下。”
……补刀数十下,那必然不是意外了,我眼前浮现出那个女人精明的面庞。
“芳慈担心他活过来,说要让他死得透一些。”
我闭上眼睛,体会当时琼华弑父的心境,那不是一时冲动的挣扎,更像是一个长久被困的囚徒,在牢门松动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割断了最后的亲情枷锁。
她恨她父亲,这恨意如同囚笼中每日饮下的冷水,早已渗入骨血。但那一刀的落下,却不是为了情绪的发泄,而是出于一次清醒、冷酷,近乎算计的判断。
一旦这血溅王座,外界便会将目光集中在南海内政,暂时移开对神魔大战的逼迫。
所以她出刀,不只是出于恨,而是出于极其精准的政治谋划。那一刻,她的情绪不过是顺势而为的掩体。
我顺着他的话点头附和:“不错,既已下定决心,岂能白费?”
温盈听罢,眼中的赞赏落在我脸上,微微颔首。
仿佛从我的话里听出了共鸣。
他以为我认同琼华的刺父,等于也认同他残杀挚爱的证道之路。
……可,我不是那意思啊!
贯彻决心是好,可你杀妻证道那是人干的事?!
你那不是果断,那是疯魔!自私!
琼华杀人是为了救人,而你爱人是为了杀人!
境界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如何能同日而语?
离开南海不久后,琼华神女与温盈上神结为夫妻,相约白首。
他说起往事时温情脉脉,声线柔和,像春水涌动,深情得让人生理不适。
我忍着恶心问他:“神女……如今可还安好?”
不知她已死的人,自然会关心她的现状。
温盈笑得格外温柔,像胸口揣了蜜糖一般,轻声道,他此来,正是为她的嘱托。
“芳慈在整理书信时发现少了一封,那些书信里写着我们从相识到相知的点滴,字里行间都是彼此的誓言。如今诺言皆已兑现,我们也终得相守。可她仍放不下那些旧物,念念不忘,唯恐遗漏。”
“她说,那封信,也许落在神君这里了。”
“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得亲自来一趟,向神君取回。”
***
脑子坏掉了才会相信他找书信是出于情感!
不过倒是弄清楚他找我的动机了——取信。
那些他和琼华神女的私通书信,最早是在水君手中。
既然发现少了一封,他第一时间去找的,必然是水君。水君那里没有,他才把目标锁定到了我身上。
那么,信在我这里吗?
还真在!
而且是我故意扣下的,都说爱情使人盲目,琼华神女当时已经被这个男人占据了全部理智,所以我得替她警醒点,真到了那一天,难道还指望着靠几吨眼泪来惩罚对方吗?
于是我偷偷抽出一封信藏了起来,想着万一哪天男人变心,始乱终弃,我就把那封信公之于众,让六界都知道灵境的高岭之花,其实是个偷人家老婆的男小三,让他身败名裂、自食其果。
可后来他就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琼华神女,不但背叛灵境,还准备投效魔君,已然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奸大恶之辈。
偷人这点儿道德方面的小瑕疵,于他而言,还算个啥?
而且那封信上的内容,我先前拆开看过了,就是腻腻歪歪什么吾心似君心那些,无甚特别,要说其中暗藏玄机,外人看不懂……可那是他自己写给琼华神女的信,他记不住内容吗?
有必要找回来吗?
“时间有点久了,小仙有些记不得了……那封信很重要吗?”
我装出语气迟疑,接着拿他的话来堵他:
“上神不是曾说,不该被外物羁绊,不应为旁人眼光所累?当日小仙谎称取信未果,上神不以为意,洒脱抛却名利,唯愿与爱人相守,小仙自觉钦佩不已。”
“如今却又为何,为一封旧信,再入樊笼?”
本想投石问路,且等他多说几句,再顺势周旋。
谁知道男人听后笑了,从容道:“神君对本尊……总是存着戒心。”
“当年你将信藏起,诓我们说未得手,非得诈出我几句肺腑,才肯慢吞吞拿出来。如今,又想故技重施?”他缓缓说道。
“也罢。”
男人语气一顿,声音忽转清冷:
“既然你这般多疑,便随本尊走一趟罢。正好回去,与芳慈作个伴,她难得与人投缘,以后你便留在她身边伺候吧。”话音未落,脚下地砖轰然崩塌,一朵巨大的血红花在地底裂缝中张开。
直觉告诉我,落入他手里,必定有死无生,我忙叫道:“不行啊上神!”
“信!信你不要了吗!信不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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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第18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