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明暗

“为何?”风吻茗连和楚言一串通一下都不干,“啪”的拍着桌子起身。

楚言一吃饱了也有心情管闲事了,撩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哎哎,别动不动就拍桌子,大半夜的怪吓人的,你好歹让人家把话说完啊。”

“哼!”风吻茗闻言丧在桌子上——她胳膊往肘往桌子上一撑,半边脸颊重重的了贴上去,手指扣扣桌子上的木纹,将声音全都闷在臂弯里。

晏丞允静静的坐在远处观望,等到楚言一递给他一个“该你说了”的眼神的时候,他才清清嗓子平缓的说道:“我今日下山.......去药铺的时候,看见已经有百姓染上了凉州口的瘟疫,又打听了才知,凉州口那边,已有百姓偷跑出,往山城镇来了。”

楚言一原本微挑的眉梢缓缓压了下去,面无表情的活动了一下腮帮,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嗤笑:“好啊,医圣庙刚倒,山脚下就发生这种事,这是当全天下无医可用了吗?”

“楚兄此言,莫不是心中已有了奸人之选。”晏丞允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

楚言一右手食指轻敲桌面,“哒哒”的声音传来,倒是缓解了这份沉重,“我问你,在我们初到山城镇的时候,为什么会听到关于莫千雨的消息?”

“这.......”晏丞允瞄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的风吻茗,又无辜的转向楚言一,诚实的回道:“我也不知道啊。”

楚言一刮刮脸颊,心想晏丞允这要武功有伶牙要智商有利齿的人到底是怎么成长到现在的,全靠嘴撑着是吧。

他眸子直视对方,薄唇微启:“神农雨歌曾说过医蛊同源,尽属华夏文明之瑰宝,历百代而流光。她是中医的表率,被大陆奉为杏林垣手,而莫千雨,正是巫蛊之师的先驱,二人虽为一代,可传承的高度却相差甚远,神农雨歌于十年前名号已传遍大陆,而莫千雨却望其项背。所谓人心是最难猜测的,我不敢说莫千雨是否早已心怀妒意,但事实摆在我的眼前——密道,是由南陌宛秋特有的铁烨木制作的;蛊虫,挖穿了大陆能找到几个技艺精湛者?还有你。”

在烛火明明灭灭的照耀下,楚言一的脸一半隐藏在阴影中,高挺的鼻梁投下深深的暗影,遮住了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只剩锋利如刃的下颌线;一半暴露在光明下,烛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衬的他一边的眼眸愈加幽深,微微前倾的身体更是暴露了掠食者准备捕猎的压迫,带着危险又蛊惑人心的声音吐出:“难道你就没在莫千雨面前提起过,关于你伏火飞灰盒的制作吗?”

晏丞允被问住了,心跳的锤击让他连眨眼都忘了,喉间发紧,堵着到嘴边的呼吸下不去,他咽了口唾沫不慎察觉的低下了头,不知该作何回应。

因为楚言一说对了。

甚至不是提起,是他在莫千雨面前一点一点解说的。

晏丞允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发红的瞪视着一旁早已听晕的风吻茗,犹如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的寻求帮助:“那她为何会将竹舍借与我们小住?小茗姑娘,你也在场的,若她心肠歹毒,又何苦指我们一间竹舍多此一举?”

“呃......”他问风吻茗,风吻茗也想问楚言一啊。

“那请问,你要置于死地之人逃生到你面前,你要怎么摆脱自己的嫌疑?”楚言一淡定的接过了话。

一击轰雷,阻断了晏丞允再次狡辩的伶牙。

他连连摇头,好像即便言辞再吐不出什么,动作也会下意识的反驳,他抬手挡住了通红的眼眶,可却没接住要砸在桌子上的泪珠。

“不.....不能是千雨姐......不会的.......千雨姐人很好的.......你们.......你们就是.....就是欺负她.......” 晏丞允微微张着嘴,却吸不进去多少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波动巨大的颤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惊得风吻茗浑身一颤,抬手拍打了一下楚言一,示意他别太过分了。

楚言一:“.........”

不是谁能想到这人就这么水灵灵的直接哭了?

风吻茗拍拍晏丞允一颤一颤的肩膀,说实话难道最应该痛哭流涕的人不应该是她自己吗——终于找到了焚庙之人,却不能手刃而快之,但可以先折磨一下眼前这个小帮凶,可他竟直接耍起孩子气来了,让两人都没招了,这该不会是晏丞允为了躲过暴打故意使得小伎俩吧。

他没哭多久,可能他也觉得在不熟的人面前哭很不好意思,三两下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扒拉走,泛红的眼眶静静盯着木质的桌子,压着嗓子哽咽道:“我很尊重你的判断,但我也有不相信你的理由。”

楚言一摊开双手表示无所谓谁稀罕你的信任。

风吻茗在一旁尴尬的打圆场,要笑不笑的问晏丞允:“晏公子何处所言?难不成与国师也是多年深交?”

他摇头,“小茗姑娘,观人何须记岁月?贵在两心同频共振,意契情投,若为知己,岂念朝暮深浅?”

她轻眨了下眼皮,眼珠子转到楚言一身上,看到他正垂眸出神,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晏丞允好似直接撕开了她与楚言一相处微妙的遮羞布,她这么多年来都从未真正的了解过楚言一,除了那不属于他的名字,风吻茗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这个人存在在她身边的痕迹。

“我与千雨姐首次相识,便是她用巫蛊救人之时。”他站起身子,抬手佛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接着双臂自胸前缓缓抬起,左手覆于右手之上,指尖对齐修缘,手肘恰到好处的往下一折,作揖的弧度不深不浅,恭敬又不失风骨,犹如他们第一次见面般郑重温逊。

他挺直腰板起身,目光转向楚言一,抿唇浅笑,“楚兄,千雨姐于我心中,不低于神农医圣在你心中的分量。你的判断我愿俯身;我的本心令我昂躯。我知道我们的想法不会相融,没关系,下一次,我必与君并肩,守至终局。小生晏丞允在此别过了。”话落,他也不等二人是什么反应,便跨步离开了。

风吻茗一脸迷惑,盯着晏丞允离开的方向看了好半天,才湛湛的开口:“他这么潇洒他母亲知道吗?”

想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晏丞允哐哐敲门,自荐毛遂,硬是把一人小队干成了三人小队,现在更是说走就走,外面还是黑天啊喂。

楚言一并没多在意,垂下眼帘:“人家可能知道你的身份了,不想再跟你一起玩了吧。”

“啊?为啥?”风吻茗瞪大双眸,满脸疑问,完全不去想还有没有其他可能,就只会咬着楚言一抛下的钩子来回晃荡。

所以到底是为啥,她都这么小心谨慎了,到底是啥时候暴露的身份。

“他一开始就说了,让我们分道扬镳,原因是山城镇出现了凉州口染病的百姓,但是他后面又说莫千雨能凭蛊治人,你不觉的这里自相矛盾吗?”楚言一起身走到窗子前看着乌七八黑的夜景,轻声道。

“?”

“他也知你是一名医师,为什么不劝你留在这里和莫千雨共抗瘟疫?难道这胜算不是更大吗?反而让我们各自上路,分明是刻意回避让你卷入此事。凉州口‘那边’的百姓偷跑出来,那就是凉州口的守门将士监管不力,可怎就那么巧?三个月来传不到山城镇,你一来便有百姓染上了,这不摆明了就是冲你来的吗?是五公主还是柳歌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神农雨歌的女儿,把生出瘟疫的嫌疑扣在你头上,不仅是山城镇和大陆对神农雨歌的信奉大大缩减,更是有损神农医圣千百年后的名号。怕不是他已经猜出了是谁要针对你,才慌忙要求各自上路,暗示我们莫要蹚这片浑水。”

“你的意思是,焚庙之人和散疫之人,不是一个人?”

“在南陌散疫只会坐实莫千雨妖道国师的身份,她若想保全名声何故要走这一步?”

风吻茗现在连呼吸都放轻了,睁着她那清澈愚蠢的双眼愣愣的看着楚言一的背影,着急的问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我在明敌在暗,他们甚至不知道敌方的动机是什么,风吻茗觉得自己不是多么招人恨的角色,虽说她平时也有些小脾气,但都有楚言一在一旁管着她,根本惹不到什么大人物。

可在这儿毁人名声的事接踵而至,风吻茗自己可以无所谓,但涉及到神农雨歌的事,她自是不敢随便,她母亲生前勤勤恳恳为大陆开方,好不容易熬到有了一座庙宇(没事被毁了还能再建),可不能因为她头铁鲁莽就断送了她母亲名垂后世的路哇。

楚言一微微侧头,月光在他的脸上投出一层冷白的侧影,顺着他微抿的薄唇滑向线条分明又不失修长光洁的脖颈,他喉结上下滚动:“过一会儿,我们也该离开山城镇了。”

风吻茗垂着眼沉默,手指又开始扣衣服上沾染的泥土,忙活了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这才气呼呼的甩开手,闷闷的应了一声。

楚言一听到身后这不情不愿的动静,转过身子笑了一声,“生什么气啊?本来你也不应该留在这里。”

她抱起胳膊愤愤的“哼”了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啊?我好端端的跑来给母亲祭拜,结果不是焚庙就是瘟疫,本公主出来一趟容易吗?怎么净有一堆人给本公主添堵?!!!”

说到最后她都开始扯着嗓子喊起来了,又快步跑到床榻上把自己摔上去,跟一条胡乱拍打地面的鱼一样扑腾自己的身子,势要把今天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而楚言一只是淡淡的表示都是某人的惯用招数罢了,并且气定神闲的发挥了他未卜先知的能力——在风吻茗自称“本公主”的时候,捂上了耳朵。

等风吻茗一个人在角落里吐槽完(并狠狠的蹂躏了一下角落)后,楚言一才带着她离开竹舍。

“楚言一,你觉得莫千雨人怎么样?”风吻茗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山城镇的路不太平缓,一颠一颠的,她必须赶紧找个话题防止她这个晕车大王头昏脑涨。

楚言一坐在他对面靠着窗闭目养神,闻言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就那样吧,我跟她又不熟,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那洛泽谦呢?那个南陌六皇子?”风吻茗追问。

这回楚言一倒是没再装睡了,撩开薄薄的眼皮瞟向风吻茗,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你今天怎么不待在角落里画圈圈了?”

“我......”风吻茗一个话头刹住,气的五官都皱起来,见对方没有半分退让才湛湛说出后半句:“这不是马车晃得我睡不着嘛,找你聊聊天都不行?”

楚言一墨眸幽深,隐在黑暗里,他虚空的盯着某处轻声道:“他怎么样与我何干?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

“为什么?我可是公主,想要见其他国家的皇室还是很容易的,指不定以后还要跟他打交道,不过就他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我可不惯着他.......”风吻茗自顾自的唠叨着,楚言一不回答她也能一直说,说着便困意来袭,靠着马车的窗栏睡着了。

楚言一:“.........”

居然还有睡神担心自己睡不着怎么办的。

听见风吻茗平缓的呼吸后,才伸出左手借着月光打量。他轻轻退下那黑色的皮质手套,看着那掺着皱巴巴的血管的手骨,心下却平静的如结了层薄冰的湖面,他以为自己会情绪失控,至少也该是浑身冒鸡皮的那种骇然,但是没有,他的第一念头便是:用这么一只手换他们两人的命,也太值了吧。

楚言一试着动了动手指,想虚虚握成拳,可手指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只微微的颤了颤,弯曲的弧度都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整个动作拖沓又僵硬。

“居然这么慢。”

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却不带沮丧,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纠结。

唉,他以前好像也没太过依靠左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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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客兮
连载中神农雨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