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六月，暑气初显，阳光开始变得炽烈。
学期临近尾声，空气里弥漫着复习应考的紧张气息，也夹杂着对即将到来的暑假的隐隐期待。
对周舒喃而言，这个六月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周随的生日要到了。这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周随的第一个生日。
周舒喃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悄悄琢磨该送什么礼物。
她问过黎梨，查过攻略，甚至旁敲侧击过宋江和李辞屹，但得到的答案要么不靠谱，要么就是“随哥啥也不缺，哦不对，现在好像啥都缺，但估计最缺的是钱和觉”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回复。
周随确实很缺钱，也很缺觉。
那个智能安防系统的项目，在经过惊心动魄的招标答辩后，终于有惊无险地拿下了首期合同。
虽然金额不算巨大，但对周随那个初创的小团队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是一针强心剂。
项目进入了紧张的落地实施阶段，周随变得更忙了，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几乎住在项目现场和临时办公室里。
但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那种紧绷到极致的焦虑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疲惫却目标明确的沉稳。
他依旧很瘦，但眼神里的光更坚定了。和周舒喃见面的时间还是很少，但每次见面，他眉宇间的倦色下，会透出几分真实的松弛。
他会跟她简单说说项目的进展，虽然还是报喜不报忧，但至少愿意分享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了。
周舒喃能感觉到，他正在一步步地，从最初的泥泞中挣脱出来，虽然步伐沉重，但方向清晰。
生日前一周，周舒喃终于想好了要送什么。她否决了所有华而不实的建议，决定送一份最朴实、也最实用的礼物。
周随生日那天是周三，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周舒喃提前跟他说好，晚上等他忙完，一起简单吃个饭。
周随抱歉地说可能没法太早，让她别等，先吃。周舒喃却说没关系，她可以晚点吃，或者带点吃的去找他。
下午下课后，周舒喃先回了一趟家——她平时住校，但周末或有事会回父母家。她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棕色的存折本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背包的夹层里。那是她从小到大攒下的压岁钱和一部分生活费，数额不算很大，但对她而言，是一笔不小的积蓄。然后，她又去了一趟银行。
晚上八点多，周舒喃提着一个保温袋，坐公交车来到了周随他们临时租用的办公室楼下。那是一个老旧的写字楼，楼道里灯光昏暗。
她熟门熟路地爬上三楼，敲了敲一扇贴着打印纸、写着“随安科技”的玻璃门。
门很快被拉开，是宋江。
他看到周舒喃，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哟，舒喃来啦！快进来快进来！随哥在里面啃代码呢，我去叫他！”
“不用不用，让他先忙，我不急。”周舒喃连忙摆手，提着袋子走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有些杂乱，弥漫着泡面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几台电脑屏幕亮着，李辞屹和另一个技术员正埋头工作。
周随背对着门口，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戴着耳机，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到来。
他穿着简单的T恤，背影清瘦却挺拔。
周舒喃没有打扰他，轻轻把保温袋放在旁边一张空着的桌子上，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
她看着周随专注的侧影，心里软成一片。
这就是她喜欢的少年，在属于他的战场上，认真拼搏的样子。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周随似乎告一段落，摘掉耳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一回头，才看到坐在那里的周舒喃。他明显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站起身走了过来。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他声音里带着刚结束高强度工作的沙哑，但语气是温和的。
“刚来一会儿，看你正忙。”周舒喃仰头看着他，笑着举起手里的保温袋，“猜你肯定没吃饭，给你带了好吃的！”
周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眉头微蹙：“你吃过了吗？”
“我等你一起吃呀。”周舒喃说着，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两个分层的饭盒。她一层层打开，第一层是金黄喷香的蛋炒饭，第二层是清爽的拍黄瓜，第三层竟然是一小碗还温热的番茄蛋汤。都是最简单家常的菜，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哇！蛋炒饭！”宋江凑过来，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舒喃手艺可以啊！随哥你好福气！”
周随没理他，目光落在饭菜上，又看看周舒喃带着期待的笑脸，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拉过两把椅子：“坐下吃。”
周舒喃把蛋炒饭分成两份，多的那份推给周随，自己留了少的那份，又把小菜和汤放在中间。
办公室没有餐桌，两人就并排坐在椅子上，把饭盒放在膝盖上吃。
周随大概是真饿了，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
周舒喃小口吃着，时不时看他一眼，心里满是满足。
“今天……项目还顺利吗？”她轻声问。
“嗯，还行。”周随咽下嘴里的饭，“二期方案刚开始，有点卡壳，不过问题不大。”
“别太累了，注意休息。”周舒喃夹了一筷子黄瓜放到他饭盒里。
“知道。”周随应着，抬头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脸颊细腻的绒毛清晰可见，眼神清澈专注。
他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今天……几号了？”
周舒喃心里偷笑，面上却故作平静：“六月十二号呀，怎么了？”
周随“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没再说话。
但周舒喃敏锐地捕捉到他耳根泛起的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色。他果然忙得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吃完饭，周舒喃抢着收拾好饭盒。周随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
“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是一辆很旧的二手电动车，为了方便跑工地新买的。
“等一下。”周舒喃叫住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巴掌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递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点羞涩又期待的红晕，“这个……给你。”
周随看着那个小盒子，明显愣住了。他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周舒喃，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大概以为是什么饰品之类的东西。
“生日快乐，周随。”周舒喃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轻声说道，“二十岁啦。”
周随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微微放大。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盯着那个小盒子，没有立刻去接，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声音干涩地开口：“……我不过生日。”
“我知道。”周舒喃依旧举着盒子，眼神温柔而坚定，“但我想给你过。二十岁，很重要的。打开看看？”
周随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才缓缓伸出手，接过那个轻飘飘的盒子。他的指尖有些凉，碰到周舒喃的手时，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手表、袖扣或者任何类似的物品。
只有两样东西：一张对折起来的、略显陈旧的浅黄色信纸，和一张崭新的、红色的银行存折。
周随彻底愣住了。他先拿起那张信纸，展开。信纸上，是周舒喃清秀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
周随：
二十岁生日快乐！
想来想去，不知道送你什么好。贵的买不起，便宜的怕你用不上。最后决定，送你点“实在”的。
这张存折里，是我从小到大攒的一点钱，不多，但应该能帮你应付一下眼前最急的事情，比如给宋江他们发发工资，交交房租水电什么的。我知道这点钱对你现在要做的事来说可能是杯水车薪，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别拒绝，也别有压力，就当是我提前投资你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周随，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压力很大。
但我想告诉你，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一个人硬扛。
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支持你。你不是一个人。
二十岁，是新的开始。别总惦记着要给我“最好的”。对我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看到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我们一起努力，慢慢来，不着急。
未来的路还长，我们一起走。
最后，再说一次，生日快乐！要按时吃饭，记得休息！
—— 你的喃
（P.S. 存折密码是你离开南城那天的日期。我希望从那天以后，都是好日子。）
周随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看得很慢很慢。
信纸的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发皱。
他的眼眶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一种巨大的、汹涌的情感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地咬着牙关，才勉强压下鼻腔里那股强烈的酸涩感。
他放下信纸，手指微微颤抖地拿起那张红色的存折，打开。
上面打印的存款余额，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那是她一点一滴攒下来的，全部的心意和信任。
“周舒喃……”他抬起头，看向她，声音沙哑得厉害，眼底是翻涌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震惊，有心疼，有动容，更有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沉重的被爱感和责任感，“你……这钱……”
“这钱是我自己的，干干净净的。”周舒喃打断他，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不准拒绝，不然我真生气了。”她故意板起小脸。
周随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周舒喃说的那句“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你”，此刻却收到她捧到自己面前的、她所拥有的“全部”。这种反差，让他心如刀绞，又暖得发烫。
他想起那些为了省几块钱啃面包的日子，想起为下个月房租发愁的夜晚，想起她每次见他都只挑便宜的小店吃饭……她明明可以过得轻松很多，却把所有的积蓄，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这个前途未卜的人。
“笨蛋……”他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手臂收得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周舒喃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剧烈的心跳声，和他身体微微的颤抖。
她没有挣扎，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周随，”她把脸埋在他带着淡淡汗味和烟草味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却异常坚定，“我说过的，我们一起努力。所以，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你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我们是一起的。”
周随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力量。过了好久，他才用沙哑至极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郑重地承诺：
“好。”
“周舒喃……”
“这钱，算我借你的。”
“以后……我连本带利，还你一辈子。”
周舒喃在他怀里轻轻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知道，这不是一句情话，这是一个比她给的存折更重的承诺。
那天晚上，周随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送周舒喃回学校。
晚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周舒喃坐在后座，小心翼翼地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却单薄的背上，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
她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具体会怎样，还会有多少困难。但她知道，只要他们握紧彼此的手，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就什么都不怕。
这个二十岁的生日，没有蛋糕，没有蜡烛，只有一碗蛋炒饭，一页手写信，一张存折，和一个沉重而温暖的拥抱。
但对周随和周舒喃而言，这却是他们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因为礼物里，装着的，是他们共同的、闪闪发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