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7

南城的盛夏,在蝉鸣一声高过一声的聒噪中,彻底铺展开来。

阳光炽烈,柏油路面被烤得微微发烫,空气里弥漫着灼人的热浪。

教室里的吊扇呼呼地转着,吹出来的风也是温吞的,搅不动满室的沉闷。

距离周随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时间仿佛有某种奇特的魔力,能不动声色地冲刷掉许多痕迹。

教室里那个靠窗的角落,新的桌椅搬了进来,坐进了一个从别的班调过来的男生。

大家渐渐习惯了没有周随的课堂,课间少了他和宋江他们靠在走廊尽头的身影,篮球场上也看不到那个沉默却凌厉的突破手。

关于他转学的议论,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几圈涟漪后,也慢慢平息下去,成了偶尔被提及的一句“哎,记得以前那个周随吗?”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平静,按部就班。

周舒喃的生活也是如此。

她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听课、写作业。

月考成绩出来了,她考得不错,名次还前进了一点。

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了她,说她状态稳定,有进步。

父母看了成绩单,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和黎梨依旧是最要好的同桌,一起分享零食,一起讨论难题,下课手拉手去小卖部买冰棍。

表面上看,一切都在向好,甚至比周随在的时候,更符合一个“好学生”该有的样子。

但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能隐约察觉到,周舒喃身上某种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她和哥哥周言一的关系,就是最好的例证。

那场激烈的冲突之后,兄妹俩陷入了一段短暂的冷战。

周舒喃不跟周言一说话,周言一试图缓和,她也只是淡淡地应着,眼神疏离。

家里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

最先妥协的是周言一。

他受不了妹妹那种无声的、带着失望和难过的沉默。

一天晚上,他敲开周舒喃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

“喃妹,吃西瓜。”他把盘子放在书桌上,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

周舒喃正对着作业本发呆,闻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

周言一挠挠头,在她床边坐下,叹了口气:“还生哥的气呢?”

周舒喃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依旧沉默。

“行了,哥错了,哥跟你道歉。”周言一放软了声音,带着点讨好,“哥那天话说重了,是哥不好。但哥真是为你好,怕你吃亏,怕你受伤。你……你别不理我成不?”

周舒喃看着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眼前却浮现出周随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和哥哥当时冰冷的话语。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但她忍住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那样失控地哭闹了,没有任何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周言一,努力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没有,哥。我没生你气。”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这个笑容和这句“没生气”,反而让周言一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宁愿妹妹跟他吵,跟他闹,也好过现在这样,看似原谅了,两人之间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从那以后,兄妹俩的关系似乎“恢复”了。

周言一依旧每天等她放学,偶尔给她带零食,周末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周舒喃也会应他,会跟他说话,会对他笑。但周言一敏感地察觉到,不一样了。

妹妹的笑容,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眼睛弯成月牙了。

大多时候,那笑容很浅,停留在嘴角,到达不了眼底。

她的话也变少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学校里所有的趣事。很多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简短地回应一句“嗯”、“知道了”。

她不再主动提起周随,哪怕周言一或者宋江他们偶尔说到相关的话题,她也只是低着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或者看着电视屏幕,仿佛那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名字。

这种刻意的回避,这种过分的平静,让周言一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和隐隐的担优。

他知道,那道伤疤还在,只是被妹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藏得很深。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这种改变,黎梨也感觉到了。

“喃喃,你最近好像……特别用功啊?”午休时间,黎梨咬着吸管,看着对面正埋头刷物理题的周舒喃,忍不住说。

以前的周舒喃也会认真学习,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做题,像是跟习题有仇似的。

周舒喃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快期末考了嘛,得抓紧点。”

“可是你这次月考考得很好啊,”黎梨凑近些,压低声音,“而且,我感觉你好像……没那么爱笑了。”

周舒喃写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声音平静:“有吗?可能天太热了,没什么精神。”

黎梨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感觉周舒喃心里有事,但对方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再问。

只是觉得,好朋友好像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小小的壳里,虽然近在咫尺,却有点触碰不到了。

变化不止这些。

周舒喃的书包里,不再有那些可爱图案的创可贴和独立包装的糖果。她经过小卖部时,也不会再下意识地多看两眼新出的零食。

她甚至把那个印着小兔子的保温杯收了起来,换了一个普通的运动水杯。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脸红害羞。有男生跟她开玩笑或者借东西,她也能神色自然地应对,不会再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慌乱。

她变得……更沉稳了,也更安静了。

像一株被突然掐断了顶端嫩芽的植物,被迫将所有的养分用于横向生长,枝叶看似更加茂密坚实,内里却留下了无法言说的生长痛。

只有一次,黎梨无意中看到了周舒喃物理书里夹着的一张糖纸。

是那种亮晶晶的、银色的锡纸,被小心地抚平,压得没有一点褶皱。

黎梨记得,好像是好久以前,周舒喃给过她一颗同样包装的巧克力球,还说特别好吃。

黎梨当时没在意,后来才恍惚想起,好像……很久没见周舒喃吃过那种糖了。

她看着那张被珍藏的糖纸,又看看身边专注做题的好友,心里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更糊涂了。

周末,周言一硬拉着周舒喃去看电影,说是最近很火的喜剧片。

电影院冷气开得很足,周言一笑得前仰后合,时不时碰碰周舒喃的胳膊:“喃妹,你看那个胖子,太逗了!”

周舒喃也跟着笑,嘴角弯着,眼睛看着屏幕,但周言一总觉得,那笑意未达眼底。电影散场,周围的人都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剧情,周舒喃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低着头默默往外走。

“不好看吗?”周言一问。

“挺好的。”周舒喃回答。

又是这种挑不出错的却毫无温度的回应。周言一心里一阵烦闷,却又无可奈何。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经过一家新开的奶茶店,周言一说:“喃妹,喝不喝奶茶?哥请你。”

周舒喃摇摇头:“不用了哥,天热,没什么胃口。”

若是以前,她早就蹦跳着去点单了。周言一看着妹妹安静的侧脸,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长长的睫毛。她好像瘦了一点,下巴更尖了。

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心疼,又涌了上来。

他知道,周随的离开,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掉了很多东西。

而他的妹妹,在这场暴雨中,被迫迅速地长大了。

她收起了那些小女孩的心事和情绪,用沉默和加倍的努力,将自己包裹起来。她不再轻易表露喜怒,也不再轻易依赖谁。

这种成长,让人心疼。

周言一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放得很柔:“喃妹,不管发生什么事,哥都在。知道吗?”

周舒喃抬起头,看了哥哥一眼,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和小心翼翼,心里微微一涩。她点点头,轻声说:“嗯,知道。谢谢哥。”

声音很轻,落在夏日晚风里,很快散去。

兄妹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看似亲密无间,却又仿佛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周舒喃知道哥哥在担心她,她也努力想表现得“正常”一点,不让家人担心。

但她控制不住。

那个人的离开,像在她心里凿了一个洞,空荡荡的,灌满了盛夏燥热的风。她只能用不断地学习、做题来填满所有时间,不让自已有片刻空闲去胡思乱想,去感受那种噬骨的失落和……委屈。

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喜欢”这两个字。那太沉重了,沉重到让她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小心翼翼和暗自欢喜,都像是一场可笑的自作多情。

他走了,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告别。

也许,哥哥是对的。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喜欢,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种负担和麻烦。

所以,就这样吧。忘记他,好好生活。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周舒喃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淡淡的、看不出破绽的平静。

盛夏的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叫着,掩盖了所有无声的叹息和成长必经的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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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有病的他
连载中家陈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