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春天短得仿佛只是一个转身，几场急雨过后，天气就一天天热了起来。梧桐树的叶子从嫩绿转为浓绿，层层叠叠地铺展开，在阳光下投下大片阴凉。
同学们换上了夏季校服，短袖的衬衫和及膝的裙子，透着清爽的少年气。
距离周舒喃明确感觉到周随在躲她，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星期。
时间像流水一样平静地淌过。
每天依旧是上学、放学、上课、写作业。
周舒喃的生活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依然是那个乖巧认真的好学生，按时完成作业，认真听讲，和黎梨一起吃午饭，放学后要么回家，要么和黎梨去书店或奶茶店坐一会儿。
她的成绩很稳定，甚至因为临近高二下学期的月考，她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更多了，名次还稍微往前挪了一点。
老师表扬她状态稳定，父母也觉得她很省心。
从表面上看，一切如常。
但只有周舒喃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种不一样，细微得像水底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一直在涌动。
源头，就是那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人——周随。
周舒喃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女孩，尤其在感情方面，她甚至有些迟钝。
刚开始发现周随刻意回避她的时候，她确实难受、委屈、不解，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她反复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说错了话，或者那个拥抱太过唐突，惹他讨厌了？
她甚至偷偷难过了好几天，吃饭不香，睡觉也不安稳。
但这种低落的情绪，在她简单纯粹的世界观里，并不能持续太久。
尤其是当她发现，无论她怎么想破脑袋，也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而月考的压力又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时，她选择了一种最直接也最笨拙的处理方式——暂时不去想它。
她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上。用做不完的习题和背不完的知识点，填满那些可能会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告诉自己：也许周随只是最近心情不好，或者有什么别的烦心事。等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然而，几个星期过去了，周随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是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冷的墙。
他不仅仅是回避周舒喃，他似乎是在回避所有人。
除了必要的交流，他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课间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宋江和李辞屹，似乎也很少能凑到他身边去了。
周舒喃尝试过几次，极其微小、不露痕迹的“试探”。
比如，发作业时，她会特意把他的本子放在他桌角最显眼的位置，期待他能抬头看一眼，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
但周随通常都是等她走开，才伸手把本子拿过去，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比如，她买了一种新出的、包装很可爱的水果糖，味道很好，黎梨都说好吃。她像以前一样，悄悄放了两颗在他桌洞里。
第二天，那两颗糖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连位置都没变。
她没有再放，那颗糖就一直在那里，直到值日生打扫卫生时被扫进了垃圾桶。周舒喃看着空了的桌洞，心里也空了一下。
再比如，有一次大扫除，重新排了值日表，阴差阳错地，周舒喃和周随被分到了同一天擦窗户。
周舒喃心里咯噔一下，有点紧张，又有点隐秘的期待。
那天下午，她特意早早去了劳动地点，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了劳动委员，对方挠着头说：“周随说他有点事，跟我换了下，今天他倒垃圾。”
周舒喃“哦”了一声，没说什么，拿起抹布默默地擦着玻璃。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来，有点刺眼。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那点小小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他不是没看见，不是没察觉。
他是真的，在非常明确地、不留任何余地地，远离她。
这个认知，让周舒喃感到一种无力般的沮丧。
她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他甚至默许了她那些笨拙的靠近和关心。
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去问。
可每次鼓起勇气，看到周随那张冷得像冰、写满了“别惹我”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时，那点勇气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她怕。
怕得到更伤人的答案，怕连现在这种看似平静的局面都维持不住。
于是，她不再尝试靠近了，她恢复了最初那种“相安无事”的状态。
不再偷偷看他，不再往他桌洞里塞小东西，不再找任何借口跟他说话。
两人明明在一个教室里，却像是两条平行线，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
只是，有些习惯，养成了就很难改掉。
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在每天早上一进教室时，第一眼看向那个角落，确认他在。会在老师点他名字回答问题（虽然很少）时，心跳漏掉半拍。
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假装不经意地，在操场上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在放学时，看着他和宋江他们一起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梯口。
这些注视，无声无息，成了她心底一个隐秘的秘密。
她不再期待回应，只是……习惯了看看他。知道他还在这个空间里，和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就好像……心里能稍微踏实一点。
天气越来越热，下午的课容易让人犯困。
周舒喃强打着精神听讲，偶尔走神时，目光会无意识地飘向窗外，看着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教学楼墙壁，或者天空中慢悠悠飘过的云。
有时，她的视线会不经意地扫过最后一排。
周随大多时候在睡觉，侧脸枕着手臂，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
睡着的时候，他脸上那种冰冷的戾气会淡去很多，看起来甚至有点……乖顺？只是眉头总是微微蹙着，像是有化不开的愁绪。
周舒喃看着看着，会有点出神。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总好像活得很累，很不开心？家里……现在还好吗？这些疑问，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着她的心，但她知道，她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有一次课间，周舒喃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回来时，在楼梯拐角差点撞上一个人。是周随。
他正从楼下上来，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眉头皱着，脸色很差，像是刚跟谁发生过争执。
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距离近得周舒喃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一丝极淡的、像是消毒水的气息？
周舒喃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随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脚步顿住，目光落在她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像是意外，又像是……一丝慌乱？但仅仅是一瞬，就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和疏离。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停留，侧身从她旁边快步走了过去，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周舒喃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手里抱着的作业本边缘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他眼角有点红？是错觉吗？
那天下午，周随的座位一直空着。他没来上最后两节课。
周舒喃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又浮了上来。
他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又跟人起冲突了？
放学后，她犹豫再三，还是给周言一发了一条消息：
【哥，周随下午没来上课，他没事吧？】
周言一过了一会儿才回：【没事，别瞎操心。他可能有点不舒服，在家休息。】
周舒喃看着哥哥的回复，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
她隐隐觉得，哥哥好像知道些什么，但不愿意告诉她。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周舒喃有点心不在焉。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她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任何消息。
她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去问呢？连哥哥都说“别瞎操心”了。
她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拿起笔继续做题。窗外传来夏虫的鸣叫，夜晚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
周舒喃想，也许她真的应该像哥哥说的那样，不要再“瞎操心”了。
周随的世界太复杂，太沉重，不是她能够理解和参与的。
她所能做的，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保持距离，默默地看着，然后……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月考快要来了，这才是她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那些理不清的思绪和莫名的牵挂，就暂时……封存起来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投入到眼前的习题中。
只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偶尔还是会夹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个夏天，似乎注定要比往年，更加漫长和……闷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