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枫仅仅是往坟场内部凝视,我看见她的眼神警惕而深沉,那不是在看敌人,是在看挚友。
我暗自想着,我的挚友也许快回来了。
我径直向里面走去,那些虫子只在地上爬,我们仿佛已经成为它们需要防备的对象,见到我们要么奋勇冲过来,要么快速躲回去。
在刻着坟场的那块石头边,我停下来,用手电筒往里面一照,比深渊还要黑的黑色,而从身旁飘过来的白发,格格不入。
“我进去吧。”她只是向我告知,随后就要走进去,只是,我刚要伸出手拉住她,老师就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来,拦在长枫的面前,我只得佯装无事地将手收回。
还好,抬手的动作不大。
扶之槐的目光越过长枫,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她一贯的轻蔑和冷静:“效率低了。”
“我的问题。”长枫回盯着她,比我先开口。
老师身材高挑,黑长直,头微微扬起:“猜到了。”
我的视线在她们两个之间徘徊,终端,我看向老师:“有线索吗?”
“没有。”她回答得简洁,似乎不想多说一个字。
“那你为什么阻止她进去?”我伸出左手指了指长枫,疑惑地问道。
“风险太高。”扶之槐双手抱胸,身上有未被风吹散的烟味,她喜欢抽烟,但她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你就放她进去?”
她这样问,倒显得我无情,我没有正面回答:“我需要线索。”
她给长枫让开一条路,然后与我擦肩而过,我的话仿佛在她意料之中,眼里一闪而过的果真如此夹带着失望和疏离。
老师曾说,人应该爱世界。
我说我会努力践行,但这话早就消失在苦难里了。
“随你们。”这是老师留给我们的话。
长枫走进去了,我没有阻止她。
我看见她刚进去,那些虫子就沿着她的裤脚开始向上爬,就像黑暗逐渐侵蚀掉她。
我竟然下意识地迈出一小步,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尤其刺耳,犹如警钟,于是我退回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可我还是想要转过身去,在犹豫之际,我看见藏在树后的一双红色眼睛,它有眼球,盯着长枫,像在盯着猎物,正伺机而动。
我迅速从口袋里拿出刀扔了过去,同时确保自己没有踏入坟场。
长枫也注意到了,更加谨慎,却迟迟没有发现危险。
那双红眼睛的眼球机械般地开始转动,它开始盯着我了,但它没有动,躲过飞刀就静静地注视我,仿佛要把我的模样刻进他的神经里。
长枫顺着我的视线往那边走,我叫了她的名字,让她出来,因为那双眼睛已经消失了。
她出来的时候特地找地方把身上的虫子清理干净:“没有线索,只是聚集了很多,但好像想藏住什么东西,它们一直扯着我,想要攻击,又没有这么做。”
我皱着眉,听了她的话后点了点头,重新买了刀就往回走:“触发关键剧情,村落里应该有线索了。”
————
这里变得喧闹起来,灯开了,也有了点生气。
只不过,村民对我们避之不及。
老师靠在柱子上,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我,不是欣慰,是审视,带着落寞的审视,很快又恢复过来,说她找到了容身之地,让我们快些跟过去。
扶之槐总要比我们快一步,这也许是「公理」看重她的原因,效率高,质量高。
可她似乎对我很失望,她之前说我顾忌太多,会影响我的决定,现在我可以将一切舍弃,作为我的老师,你不应该为我感到骄傲吗?
长枫察觉到我的异样,也许是从我的犹豫里看出来的,她轻声地问我:“有问题?”
“你先去,我到村子里看看。”我背对着她,声音跟风一样冷,我忽然发现这样的语气有些伤人,顿了几秒,便柔声下来,补充道,“很快回来。”
我转身欲走,她就伸出手,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在说我们一起。
“你不去的话,老师就走远了,这样我们会不好联系。”我拍了拍她的手心,望向老师离开的方向,示意她跟过去。
“我有她的联系方式,不用担心。”长枫收回手站到我的身边,我紧握的手慢慢在口袋里放松起来,心里似乎也松了口气。
我妥协地答道:“想来就跟上。”
我刚要走,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扶之槐回来了。
“沈楠兮,你别忘了你始终是沈家的人。”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
我不知道扶之槐的异能,总之,她是唯一一个成功从沈家全身而退的人,连家主都要忌惮她三分,或者说是敬畏。
她只比我大五岁,已经功成名就。
“我一直都知道的,老师,我在你那里已经毕业了,这些事不劳你费心。”我拉着长枫,朝着亮灯的方向走。
“栖之要回来。”扶之槐说出这个喜讯的时候,眼里终于盛满月光,但说完话她又走了,我永远无法知道她的踪迹。
我听到这话,脑海里出现的却是离别的场面。
栖之喜欢穿浅蓝色的裙子,她站在海边,拍着我的肩膀,笑得热烈:“卿卿,我也是辉煌了,居然考到了东城。”
“恭喜。”我深深地望着那片海,海的对面就是东城。
她塞给我两颗糖,指着西城海,说:“放心吧卿卿,以我的聪明才智,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不用太想我。
你要是太想我的话,就看看海吧,我也喜欢看海,说不定我们能隔海相望,啧啧啧,想想就悲情。”
我冷笑一声:“谁想你。”
“不想就不想吧,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我好伤心呀~怎么办?不打算安慰一下吗?”她在我的周围活蹦乱跳,说伤心,嘴角还没下去,“你太可恶了,不跟你玩了。”
“幼不幼稚。”我看着她,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惆怅。
“沈家那两本傻得要死的家规,真不知道是哪个没开智的人制定的,我迟早要篡位,给它烧掉,烧得灰尘都不剩,居然内部人员都不让联系。”她跟我抱怨过很多次,几乎出口成章就是骂,“好吧~不管你想不想我,我都要走了。”
她本来上了船,但又哒哒哒地跑下来,问了那个没用的问题:“你真的不想我吗?”
我对她无话可说。
“你不说话就当你想我吧。”她低头看了眼表,随后低声自言自语,“我去,要迟到了。”
说完就飞奔回去,此后我们没再见过,这次她竟然要回来,喜悦迅速将其拼接,刚才的忧愁跟它相比,不值一提。
我抬眸笑着看向长枫:“我想快点出去。”
沈栖之,我为数不多的交心朋友,她去东城读大学,现在是毕业的时候,上次循环她挂科了,回来的时间有所延迟,不知道这会能不能遇见。
如果把我比做雪山上的花,她就是在寒风肆虐时候恰巧经过的阳光,短暂,却让我眷恋,也愈加期待。
我变得很积极,长枫的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她问栖之是不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朋友,”我走在前面,步子都变得轻盈起来,我极力想要压抑这种欣喜,但是这种快乐的心情就像燃料,长枫的话已经把它点燃了,我快要爆炸,“我超级想让她回来的。”
长枫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了,我觉得情绪是会传染的,长枫好像也轻笑起来:“我之前未曾听你提起。”
我回眸望着她,觉得她披着隐隐月光:“在副本外不提起才好,不然老师也不会选择来副本里和我说。”
村民不太想跟我们讲话,我猜想他们是那群虫子变的,愧疚和猜测将刚刚兴起的喜悦淹没。
“还站着,就要让栖之久等了。”长枫稍稍俯下身,从我的侧边看过来,白发垂落,像瀑布。
暂且把这些不好的念头都抛之脑后,我想出去。
在询问的过程中,长枫说起她之前的事,也许是为了解闷:
“我进入的第一个副本,也是这样一个闭塞偏僻的村庄,刚进副本的时候,觉得副本里的人太多了,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然后被发现了,他们以为我在密谋什么大事。
我赶紧否认,但他们总有理由反驳我,我很烦,就远离这群人,可我像一个被标记的猎物,在被追捕时,一个老奶奶救下我,她把我藏起来,我决定以后要好好报答她。
那次,这个老奶奶为了不暴露我,被玩家杀死了,我很害怕,也很愧疚,等过了游戏,我就马上重新进入副本。
我发现那个奶奶,她仍旧坐在摇椅上,等她的女儿,我去找了制作者,制作者说这个奶奶永远也等不到自己的女儿,因为她的女儿本身就不存在,此后我每次循环都会去看她,她每次都会询问我的名字,跟我聊她女儿的事。”
“所以NPC会一直在?他们死的时候也会痛苦吧?”我拨弄着草丛,只剩几根倒伏的长条了,他们可真贪吃。
“所以你觉得,他们存在的过程中的美好,抵不过死亡那一瞬的痛苦?”
我的手停了一下,接着继续拨弄起来:“不是每个人存在的过程都伴随美好,也许是平淡,也许是无尽的疼痛,我怎么会想让痛苦的人更痛苦呢?”
我摘了草丛边的一朵红色的野花,让长枫低下头,我用红绳把她的头发扎起,把这朵花别在上面:“栖之说,把花带在身边,整个世界都是香的,通常人们喜欢香味,所以你能帮我去询问线索吗?他们会喜欢你的。”
长枫扎起头发更好看,清冷被温柔掩藏,像月亮,不可触及。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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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