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回觉得不是她疯了，便是谢云归疯了，总而言之她们两个人中总有一个疯了。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坐到了凭几前时都还没能回过神，她呆呆看着谢云归将食盒中温着的小食一道一道摆在她面前，替她盛了一碗熬煮了三个时辰的清汤，“尝尝？”
裴雁回微微蹙了眉盯着那碗汤，她睡了六个时辰，从晌午一直到子时，说不饿肯定是假的，平日里她醒来，也会有备下的小食，但她并不能吃的下去多少，毕竟谁能醒了便吃，吃过就又睡呢？
她近来都清瘦了几分。
无言耐心与她说着，“油星子我都已经撇了去，只有清汤，你尝一口就知道了。”
还哄她，“多少喝一碗，好不好？”
他们多少年都没有坐在一起，听着谢云归如此耐心的哄她的时候，裴雁回拿着汤匙搅动着汤，半晌尝了一口，味道清淡不腻，让她即便没什么胃口也能喝下去。
胃微微感受到了暖意，她好像有了一点食欲，不知不觉喝了半碗，放下碗的时候，就看见无言在……
他在挑鱼刺？
无言又将刚挑好鱼刺的鱼肉夹在了小碟子里放到了裴雁回面前，“尝尝，你喜欢的清蒸鲈鱼。”
裴雁回这下没动筷，只盯着那张面具，开始怀疑其实面具之下根本就不是谢云归，是那几个丫头为了哄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个人假扮。
无言看她不懂筷，以为她是不喜欢，就又动筷夹了另一个碟子里的茯苓薏米糕，蒸的很柔软入口，“不想吃鱼吗？我还准备了糕点，你吃一块。”
“华大夫说了，你要多吃一点，增强体魄，才能尽快好起来。”
“就吃一块糕点，好不好？”
“你到底是谁？”裴雁回不动筷了，“你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瞧瞧。”
无言不答应，他耐心哄着，“你若能用一块糕，吃完这一碟鱼，亲手来摘下我的面具看看我到底是谁，可好？”
裴雁回站起来，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一声，安静的房间，这一声响，格外突兀，她这下当真就生气了，“你拿我当小孩子哄呢？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吗？”
无言轻叹，“那我要怎么做，公主才愿意用膳呢？”
裴雁回背过身去，气鼓鼓，“你现在，立刻给我出去。”
她听见无言也站起身，以为他是真的打算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就后背贴上了一股暖意，“你！”
无言把她拥入怀里，轻轻贴在她的耳边，“我不是想哄你，我只想照顾你，只想你能早日好起来。”
“你放开我，你是真疯了是不是？”裴雁回只觉得耳朵都发痒起来，用力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但她又没什么力气，“谢云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因为我做的都是我心甘情愿想要做的。”谢云归知道她脾气，任凭裴雁回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也不松手。
裴雁回咬累了，又觉得没意思，松了口，看着无言手腕上的红色牙印，泄气，“谢云归，你当真是疯了是不是。”
“我不再是谢云归，我只是你身边的无言，这样你会不会开心一点？”无言轻声问她。
裴雁回冷哼了一声，“你话可真多，你要真是无言，你就少说些话……”
最好是个哑巴，这样才算落实了她当初给他取名时的意图。
“我知道你讨厌谢云归从前说教，不过我不是他，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除了把我从你身边赶走这件事。”
“这也能叫你什么都听我的吗？”裴雁回还在生气，但她语气没有一开始的强硬了。
无言松开她，走到她面前，正视着她的眼睛，他“因为我不想离开你，无论如何，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就算你如何讨厌我，厌倦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你！”裴雁回一时之间都找不到话反驳。
他的脑子果然是还没痊愈吧？裴雁回安安静静坐着用膳，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偶尔装作不经意看过无言一眼，又被他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唬住，继续安静夹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她吃了一刻钟，却也只用了一块糕点，两块鱼肉，就放了筷。
无言没劝她了，“那我们出去走走？”走动走动也算是活动了身体。
“外头到处黑漆漆的，有什么好走的。”裴雁回看了一眼窗外，公主府各处点了灯笼，可黑夜就是黑夜，外头除了蝉声吵闹，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天上有几颗星星闪烁，也就没有别的光了。
“那要不要下棋？”
“和你下棋没意思。”反正都是她输，输了还一肚子气，不是更火大。
无言想了想，又问她，“那我们去江南夜游西湖，泛舟好不好？”
裴雁回瞥了他一眼，正巧今晚当值的是琢玉，带着人进来收拾碗碟，闻言便道：“江南好呀，这个时节正好采莲子。”
她说完就被裴雁回轻飘飘看了一眼，立刻噤声，带着人赶紧下去。
“我可没说我要去江南，你要去？我明日便让人送你去。”裴雁回也懒得去想好端端的怎么就从只是出门走走消食，转头就提起去江南。
怎么，她这一餐饭，需要走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消食吗？
“等有朝一日，我们一起去。”无言笑道。
狸花花从窗台跳了进来，轻巧的踩着裴雁回的衣裳，裴雁回刚想要摸一摸呢，它却头也没回，只当裴雁回是个落脚点，很快就跳进了无言怀里。
裴雁回手落了空，轻哼了一声，看也不看狸花花乖乖团在无言膝上。
无言把猫放在了她怀里。
“谁稀罕它。”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摸了摸猫猫头。养的油光水滑又不失矫健身手的大狸奴摸起来很是不错。
只是她开始有些困了，她是不知道这世上的毒还有单单让人犯困，长睡难醒的。
这毒药没准儿还对那些夜不能寐的人有些好处呢。
见她要睡的样子，无言却凑了过去，离得太近，裴雁回觉得莫名，那点儿睡意又被赶跑，“你又要干嘛？”
她都懒得攀扯这么晚了，他一个外男留在她房里，甚至有可能会像昨夜，前夜一般，他就待在她房里不走了，她睡意来袭管不了他，今天的吩咐，又没人听她的，放任这个人深更半夜进来，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不提，现如今还很喜欢一惊一乍。
“江南离的太远，要不要先去御和坊走走？”无言问她。
“我困了，我要继续睡了，你自己想去你就自己去，正好我也不想看见你。”裴雁回赶他。
无言想起来一事，“可我想要和你一起去，我回上京时，曾在御和坊以琴谋生过一段时日，听雨还寄存在那里的一间琴坊，我们去取回来吧？”
他说有就要走，甚至还吩咐起了公主府的奴仆去取风帽来。
甚至连灵素都不太听她的了，还真就取了风帽和外裳来给她换上，做了寻常打扮。
“马车已经在外等候，主子，走吧。”
“你们。”裴雁回只觉得不可理解，被牵着上了马车后，她气不打一处来，倒是真没了睡意。
中元节那日的事情，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好似没什么关系，这才过了多久，闹市人声鼎沸，没有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老天爷要变脸，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也管不了啊。”伙计擦着桌子，听着熟客们闲聊，搭了句话，“瞧赵爷您说的，您是平头老百姓，咱们这些个算得了什么呢？”
赵爷叹气，与友人碰酒。
他们闲聊着，没有看见有一行人戴着风帽打身后经过，坐到了后面的一张桌子。
裴雁回隔着风帽看外头总是有几分朦胧，但也瞧的出这里早就没了戏班子的踪迹，只有人在表演杂耍，“这里就是你之前弹琴的地方？”
“嗯，不过李班主已经带着戏班子离开了上京。”无言解释。
“琴坊关了门，听雨没取回来也就算了，连戏班子都走了，你让我出来就是坐在这里吹热风是不是？”裴雁回只觉得周围吵闹。
“等明日琴坊开门，我就来取琴，下次你夜里睡不着，我们就来此如何？这里很不错，不是吗？”
人来人往的地方，吵闹的根本让人睡不着觉。
*
“我已经找到当年为余妃娘娘接生的稳婆如今所在之处，相信她对当年的事情比你我更接近真相。”无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男子沉默着，这段被困在公主府的时日，他一心求死，偏偏这些人又不让他死，还整日里为他寻求一个真相，可笑至极。
他对谢云归的确还残留了一点儿耐烦心，他决定和谢云归说真话，“你们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解药是吗？”
“我们的确是想要解药，但公主也想要保住你的性命。”无言说道。
“谢公子就不要拐弯抹角了。”
“看在你的份儿上，我愿意给你解药。”男子说着。
他忽而就狂笑了起来，“她中的毒，名为醉梦，让人一日比一日愈发沉迷于梦境之中，直到有一日彻底沉睡于梦中再也醒不来。”
“此毒并没有解药。”
“我看她反正也不是很想活的样子，沉溺于美梦中死去这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