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流萤(一)

小皇帝大好那日,太后眼泪涟涟,坐在榻旁,“黎儿,日后可都听你舅父的,再不敢如此。”

听见这话,裴昭黎心中满是不耐烦,偏生不能表现出来,什么叫做她日后都听他舅父的,他才是皇帝,大盛的主子姓裴,可不姓戚。他的母亲到底明不明白,他们母子二人如今并不是依仗他舅父立于朝堂之上,而是他舅父早有颠覆朝野之心,欺负他年纪小,想要取而代之。

他母后是不懂这些的,只会以为朝堂之上,只有他舅父与他们母子二人一条心,旁人皆是不臣之心,给了他舅父越来越多的权力,还越来越听信他舅父的话,以为他们还真是被旁人迫害。

他是皇帝,有谁能明面上害得了他?

他母后为什么就不能明白过来,最大的隐患是戚家。

“太后娘娘,陛下,长乐公主府今日又请了刘院正前去,听说是昨夜里他不好了。”符成兆进来回话。

太后面色一沉,有了怒意,“她这是要拿自己拖哀家下水吗?”早知如此,她后悔当时让人送了碗莲子羹前去,没想到裴雁回竟拿那碗莲子羹做文章,暗指她下毒谋害。

“娘娘,奴才也觉着是如此,连太医院都查不出来的毒,能是什么毒呢?公主如此当真是故意为之,让外头人都觉着是娘娘有心……”

太后冷哼了一声,符成兆立刻跪下,“娘娘息怒,奴才浑说的。”

“裴雁回是想叫天下人都知道哀家待她不慈吗?”太后生气,“请国舅入宫,哀家有事与他相商。”

裴昭黎在旁安静的坐着,心下已有了成算。他与裴雁回关系并不好,不是说裴雁回对他憎恨,而是在裴雁回眼里根本就没他,即便他如今是皇帝了,

他们相差快五岁,在他还未出生时,裴雁回便已经是这皇宫里最父皇宠爱的女儿,连太子都比不过。所以在他出生后,到他记事时,他母后谨小慎微的在后宫中活着,生怕裴雁回母女会毒害了他们。

可他记事起,每每遇到裴雁回,对方根本连看他都不会看一眼。

她是金枝玉叶,他只是后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天差地别的身份,在裴雁回眼里,或许只有太子才是她的手足。

即便他登基为帝了,裴雁回每每看看到他,说话行事依着规矩让人找不出差错来,可她眼里就是没他。

仿佛他当了皇帝,也只是后宫中那个见到她就有如见到了猫的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他母后寿辰,裴雁回更是明晃晃没有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用青鸟贺寿西王母当着朝臣的面告诉他,他能稳坐皇位如今不过是借了戚家的光,他只是他母后,只是戚家的

可是凭什么呢,他们都是父皇的孩子,他继承了皇位是因为他姓裴,身上流着裴家的血。

他不可能永远都依仗戚家之势。

太后又关心了一回自个儿的儿子,方才离开,她要去见国舅,商议接下来该是如何。

肃王回京虎视眈眈,裴雁回又拿中毒之事让她如今被牵制。

她心惊胆战的很,日日都要见到她兄长一回才能安心。

等太后一走,裴昭黎叫了人上前,“德全。”

德全走上前。

“朕要出宫。”裴昭黎吩咐道,“取衣裳来。”

“陛下,您这大病初愈,这个时候出宫做什么?”

“连你都不听朕的了吗?”裴昭黎愤怒。

“奴才这就去。”德全只能领命,他去取了衣裳来,裴昭黎还上,低下头,手中还拿着腰牌,带着德全顺利的离开了皇宫,朝着上京东南方向而去。

有人在那里等他。

他不会再坐以待毙,他不要再受他舅父的牵制。

*

安平大长公主府中,有人匆匆忙忙穿过长廊走到凉亭处,低声汇报:“公主,陛下出宫了。”

安平大长公主微蹙了眉头,“他出宫做什么?”

“我们的人跟到了一半,与陛下见面之人很是警觉,他换陛下换了马车乘坐,我们的人将陛下给跟丢了。”

“让人在宫门处继守着。”安平大长公吩咐了一声,让人退下。

“与陛下见面之人,可会是我们猜测那人?”她淡淡的问了一句。

无言坐在棋盘后,凝神看着棋盘上的死局,“此人能谋划数年之久,而今浮出水面,我们只需耐心等待,等他藏在宫中的棋子皆现身,那时,一切真相皆可大白。”

他脸色并不大好,这两日天气变换莫测,一时暴雨,一时太阳悬空高照,在这种变换的天气里,他胸口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他时不时便会低声咳嗽。

“我等得,我那幼弟怕是会等不得了。”安平大长公主轻叹,“今晨他在早朝提起,匈戎俩月前因天火导致民患四起,现如今已在边境起兵事十二万,是有为争与我大盛交界的鱼坝州。”

“他要朝廷增兵五万前往丰州,戚相阻止,要派使臣前去和谈。”

安平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我裴家是马上打下来的天下,如今乱臣贼子当道,竟要将我大盛的土地拱手让人,还拿着是为了边境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才如此,当真是荒唐。”

无言凝神,“北都在其中有何异动?”

大盛,匈戎之中,北都与大盛结为异邦之交,那是个小国,但地理位置极佳,是易守难攻之势,且又守着水源而过着国泰民安的日子,早就被匈戎虎视眈眈盯着,可它背靠着大盛,日子过的还很平稳。

匈戎从前被先帝打怕了,前两年小皇帝刚登基时,匈戎曾动过一次兵,那次原本是可以打服的,但是以戚相一派的朝臣主张举和,说先帝刚过逝,新帝登基,朝堂正是不稳的时候,不要举兵相向,以和为贵最好。

那次和谈,以匈戎退兵结束。

现如今,匈戎的探子只怕是早就查明,大盛早就没有先帝在世时的强硬,皇帝年幼,朝堂过柔。

以出兵之名,再引大盛前去和谈,所求甚多。

“北都王无争之心,不想相帮。”安平大长公主轻叹,“若是明煊还活着,何至于连北都都敢起异心。”

北都人,无言捏着棋子,当初他那位北都而来的堂兄,只是为了来寻他吗?

其中真的没有她的手笔吗?她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最近很想想起从前的所有事,偏偏老天爷不让他如愿,他始终无法回忆起从前周围是否有过那人的身影。

提起肃王请兵,安平大长公主便顺嘴提了下,“你与长乐自幼一起长大,她的性子你应当了解,你说她这回借着太后给她送莲子羹一事,称病闭门不出,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呢?”

无言捏着棋子的手一紧,珂宁前两日来见他时,可没有提过公主病了一事,“长公主您当知道,我与长乐公主关系不大好,多年没什么来往,她想做什么,我也猜不到。”

安平大长公主颔首道:“我倒是想起来,先帝曾想为你与长乐赐婚,她不肯,她这丫头被先帝宠的不知天地为何物,而今竟也对着戚氏母子服了软,连肃王找她借兵也不肯,龟缩于公主府避世,现如今,谁都盯着她手中的飞羽卫,她真就能避得了吗?”

“枉费明煊从前待她于同母妹妹般,这么些年,她也没想过要为明煊查出真相。当真是白疼了她一场。”

无言听得略有失神,等到了傍晚时候,他与安平大长公主议定了事宜,回到房间,趁着无人在时,他推开了窗户,放出了一颗哨鸣。

鸟叫声惟妙惟肖,逐渐远去,越来越远,宛若真有一只鸟在夜行啼鸣。

不多时,窗户忽而有了响动,有人夜行入内,今夜来的是谢长流,见他面容苍白,谢长流取出药来,递给他,“上回珂宁来看你,回去就让许大夫配的药,你记得服用。”

谢云归接过药后,先问了一句,“公主当真病了?”自入此宅后,他从不曾在安平大长公主面前提起过裴雁回,他不想将他与长乐公主府牵扯上,只是不问,安平大长公主今日主动提起,他就牵肠挂肚起。

谢长流不能说真话,便道:“自是公主不想与朝堂之事打交道了,所以才寻了个借口。公主无碍,你不必担心。”

无言又问:“公主看了信,可有说什么?”

莫说信了,如今长乐公主常常昏睡,今日他们还听说了太医院正一早入了公主府,傍晚都还没离开了。

说真的,他都怀疑事太后当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长乐公主下了毒。

可满上京的人都在看着,连他都明白,太后若在这时动手,只会被人诟病。

问起了信,谢长流便道:“公主看了信,别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很担心你,让我叮嘱你要当心。”

无言冒险让他出来,是有事要托付他,“你替我去柳家走一趟……”

等他将事情托付,谢长流离开,无言咳嗽着,终于显露出了担忧,公主怕是真病了。

窗户外,有星星点点闪烁着的流萤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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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失忆后
连载中西皮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