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坐房中,静静地闭眼凝神。
“谢公子,您的茶。”有人推开门走进来,放下了一盏茶,而后退出了房间。
他睁开眼,继续翻阅着眼前桌面上摆放着的旧书册,这都是先太子的旧物。
他留在了这座宅院,他想要查明当年的真相,安平大长公主也想要求个结果。
他与安平大长公主合作,比与那位神秘客更有好处。
只是他如今记忆还未完全恢复,那位神秘客到底是谁,他并没有想起来。
可神秘客对他的熟悉程度,应当是他记忆中存在了多年的人,不然为何会笃定他与公主的关系并不如外面所传那般不合。
他必定是他们周围常年存在的人。
可到底是什么人呢?
毕竟,他与公主当年不合,连先帝与虞后都为之头疼。
公主年纪比他与太子年纪小两岁,但因为先帝疼爱,她四岁你,想要在学堂里待着,先帝都能默许她在学堂之上捣乱。
让夫子都头疼。
他总是因为这种事情,约束着公主,幸好公主也会听他的话。
过了几年,公主七岁了,或许是因为烧了夫子的胡子这件事实在是有些不能再以小儿顽皮这般的借口糊弄过去,先帝当真让他来管束公主。
年岁渐长后,他们二人却又生分了起来,总是因为一些事起争执,公主总是做一些事情让他头疼,他让公主大抵也觉着厌烦。
以至于每次见面,最后总是落得个不欢而散。
他想起了十四岁的裴雁回,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喜欢跟在他和太子身后到处跑的小姑娘,十四岁的裴雁回见着他,只会生气的问他,“谢云归,你信她,不信我对吗?”
“她是个什么东西,你竟敢为了她吼我?”
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他只能想起来她手上拿着发钗,钗尖上沾染着血迹,而她还红着眼眶问他,“所以在你眼里,在你心里,旁人都比我重要,是吗?”
她从来不会受委屈的,宫里头没人能给她委屈受,所以她连伤了别人,都会觉着是她自己受了委屈。
他不喜欢她伤人,无论原因是不是受人激怒,明明还有更好的办法,她总是会选择最直截了当的方式,让人诟病。
他略想的深远了些,十四岁的公主,长在深宫里,无忧无虑,有深爱她的父母疼爱着,旁人连句重话都说不得,虞后与先帝都不在那日,她又该如何呢?
旁人还会畏惧她,害怕她,不敢伤她吗?
她总是想不到这一点,她身边那些人,宠溺她的以为能护着她一辈子,憎恶她的在暗处虎视眈眈等着她有朝一日落难。
所以他才总是想要掰一掰她的性子,她本性纯良,可那几年,宫外的人提起她,总是说她性格骄纵,连
他试过很多法子,耐心的一点一点掰扯给她说得清楚,
“你就知道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教训我?”
她偶尔有所收敛,可总有人起坏心思让她上当。
他只有一次,当真是按捺不住心思,厉声质问她,也就是那一次,她看了他半天,面无表情,“谢云归,以后,我再和你说话,我就我母妃宫中养的小玉。”
当真,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理过他,与他碰见,理都不会理他一下,还与身边的宫人吩咐,“不许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他再进宫,就总有宫人在他面前,“公主说了,谢公子今日不许走此门,她要去西凤霞赏花。”让他提前离开。
大约有半年,他们真的一面都没碰上,他不是没有后悔过,想着他就是想太多了,如今她才十四,总还有七八年的时间可以慢慢长大的,何必如此呢?
这半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还跟着学琴艺的先生学起了制琴,想着她十五岁的生辰,送给她。
姑娘的十五岁生辰,是极重要的,更不必提,是公主的十五岁生辰。
生辰宴盛大,公主收到的生辰礼,价值连城,他那一把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出众的礼物。
太子给他妹妹送了一场见之难忘肃王机关奇数,烟火颓靡时,他看见了公主望向他的眼神,她还在生气,抱着小玉,头也不回的走了,旁人时为贺她生辰而来,正欢喜的赏着烟花呢,生辰宴的主人却不高兴。
原因还是因为他。
他轻叹,他当真是不该来的。
他想要离开,公主却又抱着小玉出现在了他眼前,目光灼灼问他,“今日,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有很多话想要说,可临了话到了嘴边,只有一句真心的祝愿,“臣祝公主生辰安乐,年年岁岁如今日,百岁无忧。”
他的忧虑,他的担心,他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最终都在她那句“我们以后再别见了”的话,泯灭于时间里。
再往后,日子过的极快,太子替先帝外巡,意外身亡,虞后病逝,先帝无心于朝政,后来也走了。
他年少时为她的担忧,不想如此快就应验。
只是他们再也不能如同年少时那般,即便会起争执,会吵嘴,但最终会和好的日子那样了。
*
窗户咯吱一声发出轻响,无言看了过去,看见了窗户被人从外用细丝钩针拉开,一道黑色的矫健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谢公子,嘘。”珂宁激动的很,喊了一声,又想起来她如今可是夜探这个宅子,不能说话大声了。
她轻手轻脚进来,关好了窗户,原本她以为无言会意外会激动,但看上去对方却是连神色都没有变化一下。
无言收好了书,让她坐下,轻声问她,“珂宁姑娘,你是找到了我留下的琴,对吗?”
“不错,果然你是故意把琴留下,让我们找到你的吧。”珂宁喝了一口茶,“这个地方可真不好找,得亏你们那班主还认路,不然我和我师兄说不定还得找很久呢。”
无言给了她续了茶,“公主这些日子可好?”他在住进这间宅院之前,是知晓裴雁回住进了感恩寺祈福一事,只是后来的事情,他就无从得知了。
这里的人,没有提过,他也从不打听。
珂宁脸色变了变,“公主还好,驸马死了,公主已经回了公主府,这些日子朝中发生了很多事,公主如今已经闭门不出,谢绝见客了。”
“想来,公主府的大门许久都不会开了。”
无言安心了不少,“她让你来找我的?她是让你带我回去见她,还是让你们送我离京?”
不等珂宁回答,他又说,“我如今不能离开,我留在琴让你们知晓,是为了让你们替我带话给她。”他拿出早已经写好的信,“你快回去吧,此处你不要再来了,你让她放心,我如今很好,我不会有事的。”
“有朝一日,我会去见她的。”若那日,他还活着。
珂宁其实憋不住许多话,如今公主时醒时睡,病的连病因都查不出来,公主府上下都已经乱做了一团,若可谢公子如今竟不知晓。
她心里头说不出上是什么滋味,偏偏如今最好是瞒着他,她喝了第二碗茶,“谢公子,我跟着我师兄,日后叫你一声兄长,可行?”
她拿出了几枚骰子大小的机关,“其实不是公主让我来的,是我与我师兄擅自做的决定,我们是瞒着公主来帮兄长你的。”
“我们师兄妹五人从北都来,本来就是为了找你,然后带你回北都去,但我们也知道你回上京是为了替你家洗涮冤情,可你如今只身一人,肯定不行,我们决定暗中帮你。”
“我与师兄们会交替来守护你,你有事就放出此物,这是公主府的机关师所制的哨鸣,你有事就放一颗,我们听着声音了就会出来助你。”
“不用,你们留在公主府陪着她,不必来帮我。”无言只想拒绝,他要做的事情,不能拖累别人。
“这可不行,你就听我的吧。”
她听见房门外有动静了,她立刻噤声,藏在了墙下,待脚步声离开,她才说,“那我先回公主府了,兄长,你要当心,记住我说的。”
无言点了点头,他自开门走了出去,门外守着的侍卫问他,“谢公子有何事?”
“我想起一事,想要现在见长公主一面。”是时候了。
侍卫不疑有他,“谢公子,请。”
无言回身关好了门,窗户大开,珂宁消失在了夜色里。
她揣着信,飞快地夜奔而行,回到了公主府。可这信到底给谁呢?公主之前就有交待,让他们找到了谢云归后不必告诉她,就当做她日后再不知他在何处,要做些什么。
可这信呢,谢云归写给公主的信,她总不能昧下吧。
这信里头写了些什么,肯定也有外人不能看的内容。
有风声在她身后被劈开的动静,她脚步一动,侧身让过,飞出袖箭。
“又是你这个闷嘴葫芦?你要与我打架,就正大光明不行吗?每回都偷袭,算得了什么?”
珂宁心里头装着事儿呢,被对方偷袭心里头更不得劲儿。
“你夜行所为何事?”闷嘴葫芦提着刀过来问她。
“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当真好笑。”珂宁不想理他。
他却不肯让过,瞥见她衣襟处露出信封的一角,伸手便抢夺。
二人抢夺了起来,结果不知怎得,那信被他们二人一人扯一半,撕成了两半,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珂宁张大了眼睛,骂他,“你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