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多了经文,裴雁回竟当真有些无欲无求了。
只可惜,她还活着。
这人世间,无一幸免,只要是还在喘气儿的人,都有**,她也不能逃脱。
没钱的人,想要有钱,有钱的人,想要权力,拥有了钱,又拥有了权力,就会想要比旁人拥有更多。
哪怕是坐上了那张龙椅,好似也不够。
人呢,就是贪心。
裴雁回放下了签筒,拿着那支下下签,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在这感恩寺里,整日除了念经茹素,就是抽签。
偏偏她手气当真不好,每天抽一回,都是下下签,可笑的很。
她将下下签放回了签筒,走了出去,宫中的小皇帝这几日逐渐有所好转,或许还真是她诚心拜佛,才让她这皇弟恢复。
感恩寺的僧人还在殿前打坐诵经。
裴雁回穿过廊下,做到了后院,灵素在那儿料理一些日常事宜。
“主子,那咱们是不是该收拾收拾离开感恩寺回府了。”灵素又问。
已经在感恩寺住够了一旬,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不急。”裴雁回轻轻拍了下还未开放的荷花花苞,荷花这才渐渐开放。
正是黄昏时,晚霞正好,荷叶连连,花清香。
主仆二人说着话,灵素抬眼,就见符成兆走来,与她请安,“奴才见过公主。”
“符公公有事?”裴雁回轻嗅着荷花的香气,淡然的问他。
符成兆身后的人,提着食盒,“太后娘娘命奴才传话,公主这些日子在感恩寺礼佛很是辛苦,特意送来了些银耳莲子羹。”
“是吗?”
“那你替本宫向娘娘道谢。”
“是,公主。”符成兆让人放下了粥,就领着人退下。
宫人将食盒打开,里面果真放着一碗粥,还是温热的。裴雁回拿起了一旁的调羹,轻轻搅动着。
“公主,不可。”灵素拦她,太后送来的粥,能不喝就不喝了,万一呢?
裴雁回尝了一小口,赞了一回,“味道不错。”
她站在菩提树下,抬头看晚霞,广袖袖随风飞扬,她的眉间落了一滴雨。
感恩寺每日要烧许多香,处处都是檀香味,便连裴雁回住的禅房也满是檀香气。
*
孙家的热闹,九歌已经好些日子不去看了,无非有他,孙显真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医院的太医日日都来看过,却都束手无策。
之前那处伤是不会危及生命的,但是他如今要死了,形容枯槁,再也看不出来从前俊秀的五官。
孙母还是没忍住,前来看了一眼,孙显真抬手想要抓住她,嘴一张一合间好像在喊着娘,却什么都没能抓住,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孙母伸出手想要抓住,却半道被孙显祖给拉住,“母亲,您请回吧。”
“三弟的后事自有我料理。”孙显祖狠下了心,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是如今,他死了会比活着更有用。
戚相对他们兄弟二人在猎场所行之事极为不满,虽然当时他们的确是无心之过,可陛下因此受了伤,他们孙家是脱不了干系的。
总要有个交待。
而今这个交待只有是他弟弟。
这只是其一。
他让人强行参扶着孙母离开,不管床榻上,听到了他说身后事时,双眼瞪大不可置信,朝着他发出喑哑叫声的孙显真。
其二。
他背过身去,狠下了心说,“三弟,你要怪就只能怪你当初不该弄出个孩子来。”
那个孩子出生的时间不对,这也就罢了,如今行踪不明,若是公主府将那孩子带走,他们孙家定是没了活路。
死了一个孙显真,即便有那孩子在,只要不认,公主也拿他们无法。
又能让太后娘娘消气。
他母亲会心软,可也该想想他三弟这辈子,除了做些混账事,对这个家有什么用。
“啊,啊。”孙显真张大了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不敢相信,他的兄长要杀了他,他的母亲没能护住他。
当打湿了的布巾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莫说进气,连出气都不能,只能憋闷着,他的脸呈现出了诡异的红润。
他当真要死了吗?
在受到了那非人的病痛之后,连他的家人都要他死了吗?
他挣扎着,人濒死之前果然会迸发非人的力气,他挣扎了足足一刻钟,挣扎的力气才逐渐离开他的身体。他的瞳孔开始涣散时,他好像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看见了他这辈子最不想要看见之人的身影。
裴雁回!
是她,一切都因她而起!
*
孙母正在房中捂住脸痛哭,旁边的人皆是静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三少爷病故,夫人心中定是悲痛至极,而他们现在多说一句都会蹙霉头。
忽而,他们听见了一声哭声,是婴儿才有的啼哭声。孙家如今最小的孩子已经三岁,不会发出这般哭喊声。
只有那……
那哭声愈发的近了,孙母泪眼朦胧间,看见了那本该送走的孙儿正在九歌的怀中不停的哭闹着。
九歌没抱过孩子,如何抱,那孩子都会在她怀中大哭,她一边哄一边说道:“孙夫人,公主听闻驸马行将就木,心下悲痛,又知驸马留下一子,特意命我抱来给驸马瞧瞧。”
内室之中,却传出来了一声悲恸,“三少爷,他去了。”
那奴仆报着丧从房中出来,原来口中是一边痛哭一边大喊,在看着九歌之时,哭喊声戛然而止。
“看来,小少爷是无缘与他的父亲见上一面了。”九歌轻叹。
“当真是没有父子缘分呢。”
孙母眼皮子一眼,昏死了过去。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
孙驸马死了,死的时候尚且年轻,人死了无论好坏,都会被人叹上一句,“年纪轻轻便死了,当真是可惜。”
九歌哄着孩子,一边与孙母说着闲话,“要我说,我家主子心善着呢,驸马背着主子在外头有了孩子,而今驸马病故,我家主子还替驸马养着孩子,这世上可再没比我家主子更善良的人了。”
孙母一心扑在那孩子身上,最疼爱的幼子被长子所杀,只留下了这一个骨肉血脉于世,她满心满眼之中,无论九歌说什么,她都认了。
“让我抱抱他吧。”孙母伸手想要抱一抱那孩子。
九歌却将孩子交给了奶娘,“孙夫人您就别操心了,既然我家主子将这孩子放在了公主府中养着,必然是会好生照顾。”
孩子要不回去,一回到家中,见着到处挂着的白绸和白灯笼,还有孙显真院子里停放的棺材。
孙母是半点都看不得,孙显祖想要见她,她关了院门,只是命人告诉他,“大少爷如今当着家,若无要紧事,不必与夫人相见了,免得耽误了大少爷的前程。”
孙显祖站在院门外,久久没有离开,他们母子的情分从今以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隔阂难消。
当真是一步错,便步步都错了。
杀人诛心。
“大少爷,太后娘娘与戚相皆派了人前来吊唁,正在灵前等候。”奴仆脚步匆匆而来。
孙显祖握紧了手,吩咐下去,“让人都闭紧嘴,不准走露任何风声。”
他弟弟还有个孩子的事情,宫里头是不知道的。公主府是什么打算他猜不到,也不敢再去猜。
太后娘娘和戚相也不能得罪,从前他以为只要跟定了戚党,孙家总有显赫之时。
而今再看,戚党与公主之争,戚家未必就真的是最终的赢家。
“是,奴才知晓。”奴仆应下。
孙显祖整理好了丧服,脚步匆匆走向了灵堂。上京这摊浑水,他如今想要拉着孙家离开只怕是都不能了。
*
裴雁回病了,从感恩寺搬回了公主府。
她这一病,外头人还在传呢,说是孙驸马死了,她心里头悲愤,这才病倒。
也有人说她是装的,毕竟她与孙驸马不合,之前还闹出过些内宅私事丑闻出来,驸马死了,她怎么可能会伤心?
裴雁回是真病了。
倒不是因为太后那盏送来的银耳莲子羹,住进了感恩寺后,那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公主府送来的,外物没沾染过,但太后也不是真傻,会想出送了有毒的银耳莲子羹来毒害的事情,毕竟裴雁回是打着为小皇帝祈福的名头进了感恩寺,上京谁不知晓。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真把裴雁回毒害了,岂不是落人笑话。
太后心中疑虑生,日日都派了人来看,连太医院的太医都驻守在了公主府,可也没能瞧出是什么病来。
这倒是奇了。
便连裴雁回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她病了,这病让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和精力,时睡时醒。
醒来时,就见身边的人哭丧着脸,倒是惹她不快,“我又不是要死了,哭丧着脸做什么?”
公主府至此闭了门,鲁青行调回飞羽卫精兵,重兵把守着公主府。
作为长辈,肃王和安平大长公主皆派人来看望过,见她躺在榻上,只偶尔有清醒,便各自回去回禀。
“当真病了?”肃王还有些不信,他这侄女怎会说病就病,从太后寿辰开始,她就收敛了性子,而今更是因病避世。
“她到底在做什么?”
“主子,那可要再等?”
肃王没有回答。